司寇翾隻察覺這周圍越來越安靜了。
她的氣味在慢慢消失。連帶着他好不容易平穩下來的内心。
門外的影妖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甯骁的屋内設有一道結界,顧賀的也有。唯獨不見的是本應該安靜坐在門後面的苡鸢。
找了許久,她的背影才慢慢在瞳中擴散。
本是要脫口而出的關心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他們之間似乎總是夾槍帶棒的。
苡鸢明顯因為他的話而有所動容,她的答案嗎?或許隻會出現在黑暗退去之後,山崩地裂之時,東曦既駕之刻。
眼前的人就是她現下要抓牢的答案。
焦灼的目光一遍又一遍,将她看得很不自在。
“嗚嗚——”
蕭瑟的風響連帶着嗚咽的哭聲。
他的視線終于挪開,順着苡鸢的目光所落之處看去,院落内不知何時站了一隻影妖。
丫鬟裝扮,蒼白的臉。
一身紅衣,綁着兩條小髻。血肉模糊的兩瓣唇,混着黑色的血痂,外翻的唇肉含糊着粘稠的口液。它的兩隻瞳仁是黑色的,沒有眼白。透明的淚水劃過它蒼白的面容,血唇一張一合地哭着。
似乎它也對他們的氣息有所察覺,它機械地擡起頭顱,忽然緊緊合上眼睛,咧着嘴哭得更大聲了。
“你們,快、快救救我呀!”
凄厲的叫聲幾乎要劃破他們耳膜。
苡鸢不作任何思考地落地,司寇翾也緊随其後。她總覺得這個影妖是有意出現在此的。
它的臉色煞白,像紙糊一樣,陰森怪誕。烏黑的眼珠跟着他們的走向轉來轉去。血色的唇,被針縫過,抿成一條細細的線,望得人背後發涼。
它幽幽開口,一字一頓地:“你們、終于、找到我了……我等了,你們好久好久。”
苡鸢淡定從容:“我們也找了你好久,你有什麼想對我們說的嗎?”
它以埋怨的口吻說:“有、有,我死了,隻有你們還能看到我了……我不想變成這個樣子,都怪、都怪那群人,把我殺了,讓我的影子替代了我,我不要,我不要變成這樣。”
她上前拉住丫鬟的手,溫聲細語問:“是哪一群人?”
甯遠澤膝下隻有三子,大皇子成英王、三皇子雲慶王、四皇子沅墨王。
聖後無子,皇帝寬仁,便把自幼喪母的四皇子養在坤甯宮,他生性溫良,穎悟絕倫,文武雙全,是當之無愧的太子人選。隻可惜他患有心疾,身子一直羸弱無力,隻怕時日無多,難擔皇帝大任。
三皇子的母妃是盛寵多時的熹岚皇貴妃,家中權勢滔天,阿爹是當朝宰相,阿娘乃陵州赫赫有名的大家閨秀,為太傅之女,兄長武藝高超,建立新朝時便是他一直随着聖上親征,建國後被封鎮國大将軍。可即便如此,憑她千嬌百媚,閉月羞花之容,聖上仍舊隻獨愛于她,除了皇後的位置不能給她之外,皇帝幾乎傾盡了所有,隻為滿足她。
許是自小便生活在溺愛之中,他性子跋扈,開智又晚,一直到九歲時才能完整背下《三字經》。他咿呀咿呀地背着,皇帝眼底的寵愛幾乎快要溢出來。而今已是弱冠之年,無功無祿的,卻仍被封王賜食邑,甚至賞了一座避暑山莊專門供他玩樂,百姓皆道這才是天子驕子。
大皇子誕于一位貴人膝下,品行端正,雖不善讀書,卻心有宏圖,自幼便跟随皇帝習武,十八時随同聖上親征,開功立業,戰功赫赫。他名聲在外,隻可惜不懂什麼君臣之道,也難以學會禮儀相扶,同樣不在太子之位的人選中。
這三個皇子各有不同,那麼會是誰在暗中加害于甯骁呢?
為何會如此擔心甯骁的到來?甚至要先下手為強,将他殺害。
丫鬟說當時府内站滿了鐵甲士兵,他們手持長槍,黑壓壓一片填滿了這座府邸,為首的人氣勢洶洶地将他們這群奴婢小厮全數抓了起來。
他在拿他們的生死要挾趙雲乾。
手起刀落,人頭一顆一顆地滾落在地,趙雲乾顫抖着自己早已彎曲的背脊,一臉的不可置信,他不敢相信天子腳下竟還有着這樣草芥人命的事情發生。
他指着那手下,頓時,流了兩行熱淚:“你們究竟想要我如何做!”
他們死去的冤魂積成了怨念,深受剝膚之痛,被仇恨煉化成了影妖。它們隻在夜晚時能苟且偷生,一旦到了白日便會宛若行屍走肉。
苡鸢問它:“所以,你知道來人是誰的手下嗎?”
它歪着腦袋,拍了又拍,最後木讷地緩緩吐出兩個字:“宰、相。”
四周的空氣都凝滞了。
宰相,是在為三皇子做事還是在為自己謀一條路?他們無從知曉。
影妖在一聲聲“一定要為我報仇雪恨”中乘風裡去,天快破曉,她卻還未找到關于趙雲乾與那群賊人暗通款曲的證據。
她同司寇翾的目光交彙上:“我們一起進去?”
他眨眨眼:“要做什麼?”
——
剛一推門,墨香味撲鼻。
滿屋的瓷青紙撒了一地,雜亂無章的角落散發出陰濕的腐臭味,紗幔好像很久未曾有下人打掃過了,她擡頭,芙蓉面與殘紗撞了一懷。
他們隻點了一盞燈,兩人各自在角落摸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