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傳來道奕尴尬一笑後的渾厚低音:“既是誤會,那我們就不作過多打擾了。今日之事,是我們不對,仙道大會上我定當獻上厚禮一份,向你們緻歉。”
苡鸢姣好的面容漸漸含了笑意,兩指輕輕捋了捋額前飄揚的碎發,别在耳後:“本就是誤會,緻歉便不用了,還請掌門速速帶人離去,我們真的該歇下了。”
他冷哼一聲,轉身離去。
臨前,苡鸢看見他森然的雙眼背後藏着濃濃的陰謀,嘴角弧度不一地揚起,那是憤懑後的宣洩。
離開安客軒的最後一眼,道奕眼裡的陰郁幾乎要從中溢出。
這場仙道大會,一定會辦得十分精彩。
道奕絕不會放過她的。
他們一行人浩浩蕩蕩地來,又洋洋灑灑地去。
四周又靜了下來。
安客軒本就是幾百幢獨立而起的石屋堆砌出的,彼此間雖互相挨着,卻都互不相通,唯一與彼鄰的房屋構起橋梁的,僅僅隻是灑落在雪地上暖黃的燈光,從紙糊的窗幾中破勢打下,在落地一瞬交融。
雖稱作小屋,可裡邊卻是一應俱全。
明淨的小廳堂,木桌居中,四張長凳對應着桌前的每一面,屋中四角各擺着一盞燭火,微光照耀在他們的背上,撒下一片暖意。
五人圍坐于桌前,就着油燈相談。
李睢清本一開始還在擔心道奕是否會返回大殿内,找她洩憤。
可知鏡既說不會,苡鸢也隐去了擔憂,安慰道:“他此刻隻怕還在帶人找尋,一時半會兒找不到你那去。安心待着吧,沒事的。”
她同苡鸢挨着肩膀一同坐下。
木凳還未溫熱,便聽苡鸢問道:“我能問你一件事嗎?”
“什麼?”
“你們衿浣派平常會下山捉妖嗎?”
李睢清的兩條細眉不自覺地皺了皺,“那是自然。”
“那,你們可有專門的降妖之所?”
“當然有。”
“我問你,你見過弑風妖嗎?”
一長串毫無根據的反問接連不斷,李睢清雖然答得行雲流水,自身卻雲裡霧裡的。
連續答了幾個下來,她都摸不透苡鸢究竟想知道的是什麼。
幹脆單槍直入:“這弑風妖,可是與我們衿浣派有關?”
苡鸢毫不避諱:“對。”
“汀燭大殿外時,我感受到那妖氣了。”
“汀燭大殿?這怎麼可能?”
李睢清難免多了幾分激動。
卻叫甯骁和顧賀兩人一頭霧水。
完全聽不懂她們之間的談話好不好。
甯骁百無聊賴地瞥了一眼與他對面正襟而坐的司寇翾,腳跟碰了碰他的。
引得司寇翾帶着微愠的眸光看向他。
他尴尬地笑了,無聲用口型問:你聽得懂嗎?
司寇翾不知作何回答,這話題本就是借着他的眼睛引出的,他怎會不知曉她們在說些什麼。
淡淡地擡了擡眼,苡鸢和李睢清面對面地說着,認真到若無旁人。
于是他搖頭。
甯骁:太好了,我也聽不懂!
他回以沉默。
苡鸢素手一揮,一副畫面憑空出現,帶着虛幻的波動感,懸浮在木桌之上。
李睢清便看到了從大殿房梁望下去的視角,那妖是綠皮孩童一樣的外表,行動得極快,幾乎是一瞬間,連影子都摸不着,就穿進了珠簾後的那扇門。
“啊?那穿過的東西是什麼啊?”甯骁驚訝地看着顧賀。
顧賀搖頭:“我也沒看清。”
“我要問的便是,珠簾後,可是隻有道奕一人能進去?”
苡鸢眼神變得認真起來,靜靜等着她的下一句。
“苡鸢,你是懷疑這妖,與道奕有關?”她語調漸漸輕了起來,依稀能聽出她的不可置信。
“目前是。”
“不可能的。”
李睢清:“道奕自認為是修真之最強,最為忌諱的便是這等歪門邪術,眼中最容不下的是妖魔縱行。他不可能碰這些東西的。”
“況且,這地方還有一人能來去自如。”
苡鸢目光先是一滞,與司寇翾來了個短暫的視線交彙後,才出聲問:“誰?”
“李淩昀。”
李睢清此句說得口齒清晰。
話剛落下,屋中四處死一般的沉寂。
李淩昀是她的師弟,道奕的獨子。
他含着金鑰匙長大,在甜言蜜語中泡着,雖然她也曾羨慕過,但很快便知,這不過是禁锢飛雀的一座牢籠罷了。
道奕給他世間之最好,宗門上下對他言聽計從,甚至,下一任掌門很有可能就是他。
他雖苦惱過,不願被掌門之位束縛。
可道奕品行如何,誰都知道。
凡是他認定了的事,那便一定會做到。
她作為一名女弟子,在掌門之選面前不過是螳臂當車。
她和李淩昀算得上是有些情誼。
他常常會來知雪莊找自己說話,心聲毫不掩飾地對着她開放,好像在說,師姐,我對你一直都是坦誠相待。
與道奕的狠辣不同,他性格天真,甚至有些軟弱。他的劍出得不夠幹脆果斷,就連殺個妖都不舍。
“大家皆是生靈,何必刀劍相向争個你死我活呢?”
于是那日,他在汀燭大殿内受罰了整整一日。
人妖之分完全拎不清,道奕氣得鞭子都拿不穩。
可話又扯回來。衿浣派是正派,該疾惡如仇,懲惡揚善,福澤蒼生,而不該與弑風妖這等邪物共成一伍。
弑風妖全是仗着人的邪念才有了今日的壯大。
它們無惡不作,與妖族結下血海深仇不說,又把人界攪得一團糟。
李淩昀,絕不能與弑風妖挂上幹系。
李睢清說出那個名字後刻意地低着頭,可越是這樣焦急地自囿于猜測中,越是心如亂麻。
苡鸢坐在她的對面,自然将她眼底的情緒一覽而盡。
她伸出手臂,碰了碰李睢清的。
李睢清被這軟綿的觸感拉回思緒。
身旁的甯骁和顧賀還互相攬着肩膀疑惑:“李淩昀是哪位?”
“我不知道。”
她牢牢握着劍柄,在兩人的疑問聲中暗下了決心,“明日卯時,汀燭大殿外。”
她凝視着桌前忽明忽暗的燈火,“我們在那見。到時,殿外正好要列出對陣的宗門,我們可以借着人群從殿中混着出來。”
苡鸢感到幾分意外。
她要找出與弑風妖捆綁的凡人,一是因為要給司寇翾灑落的錦囊做主,二是要弄清這妖的來源。
卻不知,李睢清也要加入其中。
苡鸢來不及多想就點頭,說:“好。”
得到肯定的回應,她又看了看司寇翾,“我有話想單獨問你。”
他神色恹恹地挑眉。
是在默許。
甯骁和顧賀識趣地離開,蹑手蹑腳的,反正留下這也什麼都聽不懂。
狹窄的屋内瞬間隻剩下他們三人了。
他坐在對面,擡眼就能撞見李睢清狠厲的眸光和苡鸢淡淡然的神色。
“你是左丘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