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冰冷的笑意挂在臉上。
話一出,她敏銳地捕捉到他微紅的耳尖,十指深深嵌入掌心之中,開始泛白。
那張臉愠怒起來,兩條眉皺作一團,惡狠狠地盯着她看。
他不是。
從反應看出,他甚至恨左丘族人入骨。
“難怪他們那時要置你于死地。”
原來左丘翼不止是沖着師尊來的,他更主要的目的,應該就是為了将司寇翾抓住,再以非人的手段虐待折磨他,一直至死。
左丘族的仇人嗎?
他們的仇人會是誰。
他收回視線,眼眸裡的燭光漸漸暗淡。
苡鸢似乎是這一切的知情者,她淡定地坐在原地,将手中滾燙的茶盞輕置在眼前,周身散發的從容,叫人看出了幾分神秘。
她并不打算參與其中。
李睢清忙不疊地追問:“你的身份究竟是什麼?”
她的目光帶着探究,勢必要将司寇翾看破。
他久居于黑暗中,早不畏懼這些所謂的冷眼冷色了。
他昂首回視:“恕我無可奉告。”
李睢清被氣笑了。
師尊拼命救下的人,在今日卻仍舊不肯坦誠相待,簡直和一頭白眼狼一般,毫無分别。
“那你還能解釋什麼?”
“七年前的事,是我對不住你們。仇,我會報的。我和他們也不一樣,絕不會傷害到你。”
他字字真切,透過燭台的微光,他的面龐出現在搖曳的火焰後,若隐若現。
淡漠的眉眼蒙上了一層難以言喻的哀傷。
緊閉的兩瓣唇抿成一條直線。
許是他的出現。
總讓李睢清的思緒莫名被擾亂。
那七年前的舊事不知浮現了幾次,每一次都刻骨銘心,痛入骨髓。這張臉和幼時的倔強如出一轍,可師尊的意氣風發卻再也不會回來了。
師尊兩鬓的白發同司寇翾現在的模樣相比,一點一點在重合,分外刺眼。
李睢清别過臉,淚水卻在眼眶中打滾,借着微微仰起的下巴,才勉強未讓那兩行淚落下。
帶着哽咽的聲音,她開口:“誰需要你報,我自己也可以。”
難怪師尊當時望他的眼神會那樣。
她應該早有察覺的。
若是她能早點發現,将司寇翾往外推,會不會現在的結局就會不一樣了。
可師尊那時還是默許了他的留下。
她現在想的一切,也不過是如果。
過去的事情既已發生,便不會再重來了。
“對不起。”
李睢清最讨厭的就是這三個字。
可就算再怎麼惱怒,也于事無補。
她抓起劍就要往外邊走去,卻被苡鸢攔下,“我和你一起出去吧。”
李睢清沒有拒絕。
雪下,她們的身影齊肩。
“睢清。”
苡鸢輕輕喚住她。
她擡起通紅的眼睛,鼻尖泛着粉色。
模樣楚楚可憐。
苡鸢擡手為她拂去眼淚,“好好睡一覺吧。别想太多。”
*
黎明稀碎的微光散落在門前。
一夜的修整後,甯骁和顧賀就着沉香入睡,即便是苡鸢和司寇翾換裝起身了,他們依舊是躺在塌上一動未動。
屋内共擺着兩張床榻,貼着兩面石牆對立而卧。中間以正堂前的木桌隔開,又各自列了屏風以遮視野,苡鸢睡在左側的塌上,餘下三人在右側睡下。
不像當時在秋來村那般,因為房屋逼仄隻能容下一張床塌,他們隻能枕着幹草躺在地上,将床褥讓給苡鸢睡下。
距離很近。
而今在安客軒,司寇翾總覺着這之間像是萬裡銀河般遼闊無垠,跟苡鸢隔了好遠。
昨夜又是輾轉反側,不知是何時才起了困意。
他想起李睢清眼角要掉不掉的眼淚,忽然思考起了自己存在的意義。
似乎總在給人添亂。
可在擡手推開屏風那刻,恰好捕捉到苡鸢從紗幔中現出的一抹倩影。他忽然覺得虹銷雨霁。
素色的紗幔隐隐映出她鵝黃的身影,攜着一陣清風,踩着輕盈的松花繡鞋,袅袅婷婷地擡起一隻纖細白皙的手,撩開遮掩的紗幔,慢慢地走了出來。
仍是素淨着一張皎如明月的面容,不着唇彩卻仍能見得桃花一樣的粉色。
嫩鵝黃外裳長至腳踝,百褶羅裙露出雪白的一圈,随着苡鸢走路的小步在旋轉起舞。枇杷黃的小衫纏着高貴的金絲,花紋素雅,伴着她随意灑落在肩上的如瀑青絲,襯她眉眼靈動又不失清韻。
司寇翾仿佛看見了昨日雪夜中在雲霧間朦胧明黃的月輝。
她很少穿得這般明豔。
也許存在,可以不單單隻是為了自己。
“快走了,别誤了時辰。”
他便被這道柔聲拉回了遊離的思緒,望着苡鸢先行一步的身影,抿了抿唇,不加猶豫地跟上了她的步伐。
仰仗着一抹光輝,盡管舉步維艱,也要拼命走下去。
一直到希望重新出現為止。
——
天仍是蒙蒙亮,下着小雪。
刮過陰冷的涼風,地上厚積的雪花如柳絮紛飛,拍在一黑一黃的身影上。
幸而高山遮住了欲升的紅日,稀薄的煙霧纏着微明的天境,周圍還不算完全亮,足以掩蓋他們惹眼的行蹤。
李睢清住下的知雪莊與汀燭大殿相鄰,推開門往前走幾步便是。
她此時正倚在石柱下,環着雙臂靜靜阖眸。
聽到有人靠近的腳步聲,李睢清直起了脊背,不必猜,定是苡鸢來了。
月白的束袖下是一隻如筍一般的素手,五指纖細。苡鸢滿臉平靜地靠近她,纖纖玉指自然而然地搭在她的肩上,輕聲問:“等很久了嗎?”
李睢清的心莫名随之一緊,時隔好久,終于再次與溫情相遇,苡鸢對她而言,是親情勝過友情一般的。
“我也剛到。”
目光随意一掃,瞥到了司寇翾沉着的臉色。
肩上冰雪未融,落在墨衣間作出千朵梨花,可偏偏司寇翾死氣沉沉的,硬是叫趕着盛放的春季成了荒蕪的寒冬。
李睢清的語氣有些不樂意:“他怎麼跟着來了?”
“我不能嗎?”幾乎是話剛落下那刻,苡鸢還未來得及反應,司寇翾就冷冷地回。
“這又用不着你。”她有意無意地閉上了困倦的眼皮,轉而又睜開望向别處。
從司寇翾的視角望去,倒像是被白了一眼。
不等苡鸢開口說些什麼,他便被不爽的情緒主導了理智,音色清冷地嗆了回去,說道:“她在哪,我便要在哪。”
李睢清冷哼:“你是狗嗎難道?”
他挑挑眉,說不出一句辯駁的話。
他本就是苡鸢認定的一條忠犬。
這麼說也不錯。
于是幅度很輕地點了點頭。
李睢清花容失色,怎麼還有人上趕着承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