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點點頭,隐約聽到他輕輕笑了下。
不去想了。
吃完藥後我自暴自棄地掃開抱枕把自己埋進被子裡,但睡了一整天的我在一時之間又生不出一絲困意。
小黑上來之後把我扔下去的抱枕又一個個撿起來,他舉着那隻綠色的小狗,幼稚地用童言童語指桑罵槐:“诶,到底是誰把我們毛巾太郎丢在這裡的捏,好過分喔,對吧?”
我背過身去,不搭理他。
他很有耐心地把抱枕碼放在靠牆的床尾,我聽見藥盒被收進抽屜,聽見熱水呼噜呼噜地灌滿水杯。
小黑坐在床邊,喂了一聲:“嘴巴和鼻子,你至少得露出來一個吧,你是想悶死自己嗎。”
“我樂意。”我躺着一動不動。
他也不催我,隻是吐槽道:“你是叛逆期的小孩嗎?”
“。”
“說實話,我都要被你吓死了啊。”他慢悠悠地抱怨着,“記得量體溫吃藥,但不記得給我們發消息求助,真不知道該說你這家夥是孤僻還是獨立。”
“發燒了量體溫吃藥才是有效解決途徑。”我悶悶地反駁。
“真是笨蛋啊——”小黑仰天歎了一口氣,“對于生病的人來說最重要的事情……”
我轉身拉下被子露出臉,即使沒有力氣也要用眼神發出抗議。
罵誰呢。
他收了聲看向我,挑眉說:“你看,就是為了防止出現這種情況。”
什麼啊?
我愣愣地看着他抽了兩張紙巾,又用它們在我臉上擦來擦去。
滾燙的呼吸聲很粗,輕輕吹起紙巾的一個角,它在小黑的指縫裡上下飄動,如同用來繳械投降的白旗。
“果然生病了還是有人陪着更好吧?”小黑他一臉「我說得沒錯吧」的得意,但手上又用紙巾小心吸走滑落在我耳窩裡的眼淚。
我才意識到自己居然哭了。
哇真的好遜。
退熱作用漸漸生效,額頭傳來冰涼的觸感,在這場關于溫度的長久拉鋸戰中,終究是藥物聯合物理降溫更勝一籌。
但高溫,它隻需要往我身體裡待上那麼一會兒,我的軟弱就會順着不争氣的眼淚滾出來。
都怪它。沒錯都怪它。
如果不是它,我在夢裡怎麼會感到那麼孤獨和無助。
沒有任何人,隻有我自己。
“研磨,我會打給研磨。”我抽了抽鼻子。
小黑提醒道:“我記得研磨說過他不是我們play的一環。”
我的眼淚又自說自話地湧出來,真是莫名其妙。
喉嚨裡面還是拘着一團火,一路燒到心底,但眼前的小黑還是我熟悉的樣子,視野被液體擠壓成奇形怪狀,有什麼東西和高熱一起燒灼着我的理智,我抓着小黑的手哭得好大聲:“可是……你來得也太慢了——”
“啊,嗯,對不起。”他好聲好氣地縱容一個病人的撒潑,伸手又抽了幾張紙巾替我擦着眼淚。
我對他的控訴隻維持了一兩分鐘就不了了之。
因為鼻涕堵住了通氣口,我隻好坐起來自己擤鼻子。
好遜,真的好遜。
小黑沒有說話,隻是很自然地把手掌攤在我面前上下微微擺動。我強忍着羞惱把紙巾團放了進去,于是它們就理所當然地被回收,扔進床邊的垃圾桶。
日常瑣碎的細節在我眼前一一劃過,如甘霖慰藉了此刻我熱燥的心,将毛糙的邊角都逐一撫平。
這種日常我和小黑信手拈來,不需要任何刻意的交流和商量。
但此刻令人安心的相處模式破了一個角。
“啊——”我把臉埋進手掌,不得不接受這個我不願意面對的現實,“我真成媽寶女了——”
“這算什麼新穎的吐槽啊。”小黑好笑地把我的手扒拉開,他的掌控欲總是在這種時候露出一絲端倪,要求我在他面前一覽無餘,“依賴我是什麼不好的事情嗎?”
我不說話。
“回答呢?”他不緊不慢地催促。
“這不是什麼好不好的事情。”我有些底氣不足。
“那是什麼?”
“……這是道德底線的問題。”
小黑用手探了探我臉頰的溫度:“這孩子腦子也燒壞了嗎?”
“真是傷腦筋啊。”他歎了口氣。
我縮回被窩裡,有氣無力地吐槽:“什麼啊。”
黑尾鐵朗仍舊坐在原地不動,光從他的頭頂灑下來,陰影切割着面部的線條,唯有眼睛亮得出奇,蓦地顯出一絲不容反抗的壓迫感。
“真的不想和腦子不清醒的人談心啊。”他的手指落在冰寶貼上摁了摁翹起來的邊角,漫不經心地順着額角向下滑落,最終停留在嘴邊,語氣和動作一樣帶着一股危險的随意。
我的呼吸在他的手指上起舞,像是擂鼓般快起來,心在胸腔裡跳得好沉,我看着小黑離我越來越近,他半阖着眼居高臨下地看着我被他微微扒開一條縫的嘴唇,不懷好意地逼問道:“正常的母女會接吻嗎?”
心悸如潮湧,而我呼吸一滞。
此刻身體裡盤旋的熱意仿佛和那個夏天詭異地同頻起來,空氣裡的水汽蒸騰了、消失了,隻餘黑尾鐵朗的聲音盤旋不下,他說:“明明是個很獨的家夥,但在我面前總表現得很馴順……連接吻的時候也毫不反抗地張開這裡,這可真是……”
“為什麼沒有想過反抗呢?”他說,“道德不道德的,說到底我們也沒有血緣關系吧。”
他說完靜靜地看着我,手指松開又虛虛地搭着我的嘴角,這種狀态下的小黑,是不認真坦誠地回應他就不行的大貓。
溫度似乎又燒了上來,思維卻被單獨拎出來風幹,我的聲音幹巴巴的:“我不知道……但我有想過為什麼。”
“Hunn——”他鼻腔共鳴,哼出沉沉的拟聲,“為什麼?”
畫面幾經變幻,我仿佛看到一隻黑色的大貓好整以暇地趴在那,兩隻前爪放松地交疊在一起,後肢舒展鋪開,毛茸茸的尾尖在身後不緊不慢地掃動,閑适悠哉,也能在下一秒切換成捕獵者的姿态。
“何となく(nan to n na ku)……”我心虛地縮小了聲音,腦子一熱,鬼使神差地問出下一句,“要跟我接吻嗎?”
“可以喔(い—よ—)。”他毫不猶豫地就應了,語氣有些随意,又話鋒一轉,“但不是現在。”
“畢竟再怎麼說,這種乘人之危的事情,鄙人還是不會做的。”他彈了下我的臉頰肉放開我,直起身後又重複了一遍:
“但是可以喔,接吻。”
令人安心的相處模式在無形中轉變成了另一種嶄新的形态。
我隐約覺得這東西從很久以前就在那裡,隻是一直沉沉地睡着,偶爾因為一些動靜睜開眼睛,但在我能察覺之前又無聲無息地睡去,直至此刻,它蘇醒,成為跨越血緣維系着我和黑尾鐵朗的詭異紐帶。
如果他要吻我,那就吻我吧。這絕非服從,而是信賴。
離他越來越遠也沒有關系。
孩子長大了會離家,但總有一天會回到媽媽的身邊。
隻是換成我和黑尾鐵朗的話,
我會要他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