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歲的星海光來可以和你說上一整天的廢話,但24歲的星海光來并沒有回應你的吐槽。
這讓你很尴尬。
在沉默中,你挪開視線,唯有來自愛麗絲鸢尾幾不可聞的清香暗暗蕩漾,似在替當事人追憶起少年時代遙遠又無聊的一些往事。
這似乎是有點靠得太近了。
“哥哥好像又有了新的女朋友。”他突然沒頭沒尾地來了這樣一句話。
你松了一口氣,像過去一樣吐槽道:“怎麼感覺從你嘴巴裡總是聽到日朝分分合合的消息。”
“什麼啊!說得好像是我的問題一樣。”他不滿地說。
你又回憶了一遍剛剛說的話,笑了笑:“不好,确實聽上去是這樣啊。”
能說的話似乎又到了盡頭。
你和星海光來的吵架從小到大最多隻能維持三分鐘,上一秒才惹得他急眼炸毛,下一秒你們又可以共享同一包蝦條。
也許那種相處模式還不足以稱得上是吵架。
僅僅是拌嘴而已。
你們之間真正的吵架是長久的沉默,沒有預告也沒有硝煙。
在你看來,星海光來從不在意你去不去看他比賽,排球是他的愛好,有沒有觀衆都不會改變這一點,而且他也理解你也許對排球并不感興趣。你會和排球部的部員們都打成一片,也會在訓練時饒有興緻地聽教練對專業名詞的講解,但這并不代表你願意大老遠地從長野跑到東京浪費自己睡懶覺的時間在嘈雜的體育館裡看你不感興趣的排球比賽。
那天你終于生氣地将否認說出口了,你實在是憋太久了,說完那句不是的,千言萬語狼狽地梗在半路,像是遭遇一場猝不及防的車禍,來不及梳理,最後你憋紅了臉,将那句不是的來來回回重複了好幾遍。
“你這是在幹嘛啊!”星海光來先是被你的反應弄愣了好幾秒,他不理解自己是随口說的哪句話惹得你反應這麼劇烈。
但是你就像急于向别人證明什麼又說不出理由的小孩一樣,為自己不聽話的嘴巴惱羞成怒。
他看着你,臉上的震驚随着時間的推移逐漸漲破,蛻變成一個你從沒見過的笑容:
“那說好了,你絕對要來看!”
你呆住了,沒想到變成了這樣騎虎難下的局面,最後隻能僵硬地胡亂應下。
出發那天,車窗上爬滿凝結的霜花,而你在恐懼。
你比任何人都知曉星海光來的強大,那種心情就像親眼目睹一株不被任何人看好的小樹在沙漠裡生長,你看着它長大、拔高、變粗,雖然不是密林中的參天大樹,但每一次沙暴它的根系都在地面下訴說着自己的堅韌,那在每個春天都會出現的嫩芽,你光是看着就會感慨生命的頑強。
星海光來的強大,在于他知道自己紮根的是怎樣貧瘠的土壤,也知道頭頂的是怎樣殘酷的烈陽。
他不是生來就如此的。
但他的天性卻仿佛在向世界宣告,這就是星海光來。
面對這樣的幼馴染,你隻會為他站上全國比賽的舞台高興。
隻是,你還沒準備好正視自己。即使星海光來已經不再是那個會因為自己的弱點眼淚汪汪的孩子了,他已經往前走,但你依舊留在原地。
你無法擁有往事随風般的坦然,那絕非釋懷,而是逃避。
因為光來已經不會在意了,所以自己就可以假裝忘記過去說出口的話嗎?
你不知道要怎樣處理這種情緒,人很難正視并接受自己的不堪,在這方面你和你的幼馴染截然相反。所以你一直不敢去看光來的比賽。
拯救你的,是星海阿姨在你即将踏入體育館前的那通電話。
她說,日朝的朋友打電話來說日朝急性酒精中毒正在醫院。你松了一口氣,為這來得及時的借口慶幸,又為自己的慶幸感到難以言喻的羞愧。
你又逃了。
你看着病床上昏睡不醒的星海日朝,隻是看着他,腦子裡什麼都沒有留下。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你接起電話,是光來的聲音。
你機械性地道歉,機械性地說明原因,又機械性地聽到他說:“我知道了。”
星海光來是一個情緒起伏很大也很穩定的人,因為哥哥急性酒精中毒這樣無法避免的理由而使你缺席了他首次殺進全國大賽的比賽現場,雖然會有點不開心,但一般來說都能理解。就像平時他會罵罵咧咧地抱怨說“太慢了吧你!”,卻從不會為此感到不耐煩。他就是這樣但求自己,不求他人的孩子。
所以你也沒想到他真的會生氣。
嗯……也不是生氣,他隻是變得冷漠,任你說什麼話也不搭理你。而你也從沒跟他提及過任何有關那屆春高的任何話題,就好像你毫不關心。
于是,這場争吵就在無言中拉開了序幕。
——你們兩個人多多少少都有點旁人難以理解的堅持。
關于你們這場拉鋸戰,晝神曾經這麼說道。
随着年歲漸長,你開始和自己和解,光來也開始明裡暗裡地通過晝神問起你的事情,但是你們見了面還是一句話不說,LINE私聊界面依舊停留在2013年的冬天,于是這場争吵就轉變為了誰先低頭誰就輸了的冷戰。
因為幼稚的賭氣而互不聯系長達六年的幼馴染,可能世界上僅此一對,但如果僅僅因為這種原因讓這段曆經時間沉澱的關系就此畫上句号,在目前看來實在是對不起你和光來過去二十多年投入的時間。
很難想象像星海光來這樣的直球選手是怎麼做到和你一樣,把這口氣憋到24歲的,也許這就是他比别人都要高的自尊心導緻的勝負心?
但不管怎麼說,是他先開口和你說話的。你想。
“光來現在住在哪裡呢?”你問他。
星海光來一臉警惕地看向你:“幹嘛!”
“你這算什麼表情啊。”你瞪他一眼,很自然地當着他的面掏出手機給淺生發了條消息。
光來看着你打出來的内容,吐槽道:“再怎麼理直氣壯,你這也是早退吧!”
“所謂社長啊——就是可以理直氣壯地遲到早退的崗位啊。”你收好手機,順勢從口袋裡掏出車鑰匙朝他搖了搖:“我知道三鷹市有家好吃的店,不過稍微有點遠——去嗎?”
這是一句用詢問的句式說出來的通知,雖然長達六年的沉默讓你們之間的關系有些僵硬,但這過去千篇一律的交流模式你們彼此都心知肚明。
光來坐進副駕駛的時候,你的心詭異地沉靜下來。
說實話你對車沒有什麼研究,這輛跑車還是爸爸為了慶祝你接管分公司送的,你懶得換,就當普通的通勤車開到現在,不止一次被朋友吐槽作為有錢的成年人物欲卻低得像小學生。
今晚不知道為什麼,你突然很想試試用從未使用過的敞篷模式,來載一隻已經成熟的飛鳥。
落霞退場,皎月當頭,在鋼筋水泥築就的巨人無悲無喜的注視中,萬物輕如流雲。
在這樣平平無奇的春天的夜晚,群芳于發動機的轟鳴中屏息,疾馳的風敞開懷抱,燈光在身後被甩得很遠——
令人幻覺這是一場預謀已久的飛行。
車在下連雀3丁目附近的停車場裡停下的時候,你的頭發亂如枯槁,在你的悲鳴聲中,星海光來重新戴上鴨舌帽沒好氣地炸了一下毛:“所以說為什麼要開敞篷車啊!”
你對着後視鏡補救着淩亂的長發,聞言抱怨道:“你在氣什麼,真正炸毛的是我好嗎?”
“不許給我用奇怪的形容詞!”
“就用就用——”你随口怼了回去,頭發被風吹得攪結,在你耗盡耐心之際,你的餘光瞥到了一旁的光來。
你盯着他,而他今天第二次警惕地看向你:“為什麼這麼看我——”
“哎呀,光來君。”你毫不客氣地掀掉他的帽子據為己有,“帽子借我戴戴啦。”
光來反應過來後不滿地喂了一聲:“怎麼想都是我比你更需要吧!”
“?”你奇怪地看他一眼,“光來你應該隻是在小孩子觀衆裡特别有人氣吧?”
“哈?!”
“啊,這是不能說出口的話。抱歉。”
“你這家夥——”他的額頭上爆出一條青筋,和小時候被逗急眼的時候沒什麼兩樣。
你趕在他徹底爆掉之前用手掌擠壓了一下他的臉頰放氣:“好了好了。”
随後在副駕駛座前的抽屜裡翻出一包獨立包裝的黑色口罩,火速拆開給他戴上:“口罩也不賴的,對吧?”
你松開手指,于是上一秒還繃緊的松緊帶在他耳後發出清脆的響聲,視野随着後退的動作逐漸放大,星海光來的短眉不滿地壓着眼睛,但臉色沒有剛剛那麼臭了。
“走吧走吧。”你把頂升了上來,催促道,“那家店可能要排隊。”
他眯着眼睛瞥你,你想這個表情應該表達的是你給我等着,雖然兇巴巴的,但光來他以前每次都是放完狠話自己就忘記了。
時隔六年,再次見到他這樣的眼神,不知怎麼的,你除了笑什麼也幹不了。
風來了。
不管冬天有沒有過去,它終究還是慢慢飛到了這個遲來的春天。
那天你們去了一家拉面館,在店門口的點餐機上付完款後,你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家店碳水含量很高。
光來倒是無所謂,說着:“吃多了就練回去啊。”
他還吐槽說還以為你會帶他去吃什麼高級日料,或者洋氣的法餐。
“我覺得你應該會不習慣外國菜。”你觑他一眼,“那種環境也很不自在。”
在等面上來前的間隙裡,他撐着下巴,目光掃向旁邊牆壁上貼着的店鋪活動海報浏覽,回得很随便:“也是。”
你補充道:“而且拉面怎麼做都不會難吃。”
他将視線轉回來放在你的臉上:“你隻是今天突然想吃拉面了而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