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的冬天,鷗台在春高奪冠。
我對星海光來說:“恭喜優勝。”
他蹲下來,窩在我座位前看向我,一下子變得格外小隻。
我看到他燈下汗濕的皮膚像魚鱗一樣閃閃發光。
“再多說點。”他故意說得很矜持,但我認為他不太擅長壓平嘴角。
本來他先跟我搭話我沒來得及起身已經讓我覺得不好意思了,他又那樣說,于是面對面間我的腦容量開始慢慢萎縮,所有注意力都被用在回應他的訴求上。
不給我具體的方向真的很難去找到一個合适的切入點。
腦子裡塞滿了太多剛剛發生的畫面,畫面和畫面疊在一起,迸發出燒幹理智的白光。
糾結的心緒将短暫的一兩秒在主觀上拉成一長段尴尬的停頓。
我想了想,争取說得面不改色:“非常精彩的比賽。”
“嗯……”他的視線漫不經心地飄走了一會兒,顯然不太滿意,但我能感覺到他在努力不讓情緒那麼外顯。
星海光來的目光很快又轉回來,丢掉了眼神中殘餘的糾結。
做不到就不去想,他的臉上明晃晃地這樣寫着自己的心路曆程。
“那當然了。”他眯起眼睛,小小地得意了半秒,随後那雙黃海松茶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看過來,“不過應該還能說點别的吧?”
這時候被他丢掉的不滿又偷偷溜回來,悄無聲息地爬進他的聲帶裡,把吐出來的每一個字都撐得圓鼓鼓的。
“這個……”就在我遲疑着如何開口的時候——
“光來——要回去了!”椎名站在後排平台上朝這邊喊道。
星海光來撇撇嘴,不情不願地站起身,嘟囔着這也太快了吧。
他站在過道邊,看自家經理對自己比劃了個意味不明的手勢,似乎是一種暗号,但他不解地挑高半邊眉毛,轉頭問我:“她什麼意思?”
我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椎名卻又突然不動了,像是恨鐵不成鋼地翻了個白眼,據我對她的了解,在她轉身的瞬間一定用鼻子哼了不下兩聲。
“……我也不知道。”我回以他同樣茫然的眼神。
星海光來站在退場的觀賽席中十分顯眼,附近的人流稀稀拉拉地順着我們這邊的階梯往上走,路過我們這一排時都會順眼瞄幾下,烏泱泱的嘈雜人流裡類似于“這不是鷗台很會跳的小矮子嗎”的讨論聲蹦出來幾個零星可聞的關鍵詞。
他瞪過去,用那雙擁有小動物一樣靈性的眼睛無聲地威脅他們閉嘴。
随後像是什麼念頭撞進了他的羽毛球腦袋,他抿着嘴頓了頓,再轉過來的時候情緒已經收整過一輪。
輕不可聞的哼聲飄散在空氣中,他插着半邊腰,語氣裡帶着一絲不甘心的妥協:“算了,回去吧。”
雖然不知道他在妥協什麼,但我心底還是發了些許不好意思的嫩芽來。
人流如織,我和星海光來站在第一排等待前面的觀衆排隊散場,我用餘光瞄了眼他隻穿了一條腿的護膝,他莫名其妙地跑來提了莫名其妙的要求,此刻卻偃旗息鼓,像隻安安靜靜的小鳥。
彼此沉默了一會兒。
“星海同學。”我開口叫他。
他偏頭對上我的視線,幾秒鐘前還強烈着的情緒消失無蹤,那雙眼睛是清透的溪流,水面倒映着體育館敞亮的光。
“?”
他的眼睛會說話。
我想了想,從口袋裡掏出一包還未開封的紙巾遞過去:“擦擦汗?”
他翻動眼簾,靈動的光閃了一下,有些意外。
下一秒我指尖一空。
“謝了。”他低頭撕開包裝。
“剛剛去逛周邊攤店主送的。”我一邊解釋一邊拉開手裡充當垃圾回收站的塑料袋,“擦完可以丢這裡。”
“啊……可惡——”他不太高興地努了努嘴,“聽說今年可是出了新的大字T恤,我還沒來得及去買呢。”
“出去的時候稍微逛一逛花不了幾分鐘應該可以?”
“教練趕着回去。”他撇撇嘴。
高中社團聘請外國人當教練還是很少見的,再加上艾隆教練他本人總是在說話的時候時不時帶上幾句他的老婆孩子,我覺得從去年鷗台重新開始征戰全國大賽後,每次出征艾隆教練都在比賽之餘散發出一股隐隐約約想家的……惆怅?
下一秒星海光來的目光在我臉上一掃:“——就是你想的那樣。”
“是嗎?”我沒話找話。
“是的。”他把頭轉了回去,手上的紙巾沾滿了汗液被蜷成一個個小小的球。
過了半秒,他像是反應過來了一樣,吐槽道:“這是什麼沒營養的對話。”
在他說話的同時,紙巾球被準确無誤地扔進我張開的回收站。
最後充當垃圾袋的塑料袋被勾在星海光來自然蜷曲的食指上貼着他的腿晃晃悠悠,我才意識到是他把袋子從我手裡接了過去。
他這個行為我不太理解。也沒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