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隔着被子動動膝蓋,将他埋進去的臉拱出來一半:“那估計侑的腳趾會摳上一輩子的床單了。”
“……喂!”他難以置信地擡頭,“提我的糗事?在這種時候?你認真的嗎?”
“哭了?”我湊過去發現他眼睛紅紅的,眼眶裡被水光卷起一圈湧動的蛋花,覺得有些好笑,“不是給你發了消息嘛,隻是天生心率偏慢才裝了起搏器,沒有大問題,又不是什麼不治之症。”
“你那算什麼雲淡風輕的口吻啊!很吓人的好嗎!”他像是控訴負心漢一樣嚷嚷,“出門前還在給我擺臭臉,結果下了飛機告訴我人進搶救室了,這難道是什麼最近流行的段子嗎?”
“還有——哭?你在說什麼?我才沒有那麼遜!”
我認識這家夥很久了。
十七歲的宮侑手賤又欠揍,每次從我身邊經過都要捏一下我的後頸,然後在我的怒然回視裡笑得氣定神閑,假裝和善地來上一句友情提醒:“總是這樣瞪着别人可不禮貌啊。”
天知道他那副輕飄飄的樣子有多混蛋。
治通常會在旁邊擺出嫌棄的表情,緊随其後吐槽:“有完沒完,你是小學生嗎?”
而其他目睹了這一切的同學則将這個互動添油加醋地口耳相傳,給我本應平靜度過的三年高中生活增加了不少腦子單方面跟着男人走的傻凸逼的出場機會。
沒想到世界上真的存在對他惡劣人品視而不見或者反而甘之如饴的粉絲,多多少少算是讓我見過了世面,這些欽慕到底是摻雜了多少濾鏡才讓她們成為那樣狂熱的樣子,我不得而知,也不太感興趣。
他長得是很帥,但還沒有到要在稱呼後面加大人的程度吧。如果他這種性格的家夥可以被尊稱為大人,那還不如直接幹脆點,宣布世界即将完蛋。
打排球就打排球,和宮治互掐就和宮治互掐,接受采訪和國家邀約,他這種人的校園生活應該忙碌又豐富,瑰麗又多姿多彩,堪稱動畫片裡的熱血青春範本,何至于就因為我初三那年忍無可忍地吐槽了他們一句「白癡,分得清同卵雙胞胎才不正常」而總來戲弄我。
我當時和他們又不熟。
再說了,哪家雙胞胎到初中還會用血緣影分身術來耍賴不交作業,這行得通的前提至少得是他們倆中有一個人做了吧。
我與他們不會産生太多交集,所以對是否能分清這倆人一點興趣都沒有。不知道是不是我這無所謂的态度激起了宮侑的好勝心,他總是喜歡捉弄我,試圖以這種方式讓自己扳回一城。
十分幼稚。
我知道他想要什麼樣的反應,但我不想讓他如意,憑什麼要我先服軟?作為給我帶來了那麼多困擾的人,應該是他先來個土下座更有誠意,那樣的話我也不是不能考慮一下不再和他計較。
高三并入升學班,因為成績次序我總是被分到教室靠走廊的窗邊。
那是個讨厭的位置。
課間趴在桌邊小憩時偶爾會感覺到頭頂一重,像是被人放了什麼東西上去一樣。我抖抖腦袋,接住摔下來的酸奶,被宮侑捉弄久了,人開始變得心平氣和,不再像以前一樣容易被他的小把戲牽動,惱怒這種情緒對宮侑一點殺傷力都沒有。
罪魁禍首宮侑站在窗外非但沒覺得無聊,反而仿佛找到了什麼新的樂趣,眼睛裡一下子塞滿星星亮起來,捅捅自己旁邊嘴巴叼着同款酸奶吸管的兄弟,興奮道:“哇治,看到了嗎?好絲滑,她是怎麼做到的?”
“沒看到。”治想也不想,回答得敷衍至極。
而我看了眼酸奶包裝上印着的和宮治手中酸奶一樣的口味,毫不客氣地拆掉塑料插入吸管,無視掉宮侑煩人的喊叫直接将其據為己有。
“燕麥的不太好喝。”我說。
宮治聞言目光向下一瞥,回道:“……還好吧。”
“我說你未免也太不客氣了吧!”宮侑難以置信地譴責,“這可是我的酸奶!我的!”
後來同學聚會上治想起這事偷偷跟我吐槽,說那些酸奶走的都是他的賬,侑每次說着回家就還、回家就還,真到還錢的時候又總是耍賴裝失憶,最後一次都沒還過。
“有借不還的爛人。”他咂咂嘴,十分不屑地下了結論。
我聽完好一陣沒說話,借着醒酒的由頭起身去居酒屋周邊逛了逛,回來時給他帶了從便利店搜刮來的戰利品。
“就當是還債。”我說,“同學一場你打個折别算利息了。”
他毫不見外,立馬拆了一盒草莓味的酸奶插上吸管,嘗完味道後,對我面露憐憫:“你是真完了。”
當時我支在桌上的手機正放着黑狼和其他隊伍的比賽直播,解說聲淹沒在周圍吵吵鬧鬧的環境音裡,排球一掠而過、點地彈開,背号13的金發男人傳出了一個出其不意的快攻球且成功拿下分數。
鏡頭拉近給到宮侑,在觀衆排山倒海般的歡呼聲裡他仰起頭眯着眼睛暢快地笑,得逞帶去的滿足挂在眉梢,讓球網對面被他戲耍了的攔網咬牙切齒又黑了臉。
“是啊。也許吧。”
我不太想看侑志得意滿時欠揍的樣子,但隻要那家夥不在場,我從不回避向他人承認這一點。
我始終覺得侑是我們這段莫名其妙發展起來的關系中付出更多的那個,他張揚、嘚瑟,從學生時代老是動不動就在别人領地裡橫沖直撞,到成年後愈發明顯的搔首弄姿、耍帥和臭屁,我無法理解,也無法拒絕,他嚎着喜歡啊愛啊什麼的沖過來就把我給綁架了,根本沒在意過自己在一百步中時跑了多少步。
等我回過神,日曆上的紀念日已經被他标了個大大的5,如果将其乘上365再加個1,被壓縮進阿拉伯數字的年月鋪展開來,竟然是長度相當可觀的一段時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