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誰都沒有想到,高二第二學期,你會随工作調動的父母轉學到稻荷崎。
還是和倫太郎一個班。
黑闆上粉筆寫着你的名字,班主任老師對着教室最後一排的空位随手一指,你上半個學期的地理環境便塵埃落定了。
站在講台邊自我介紹的時候,你的視線在倫太郎的新發型上輕輕一點,很快掠過,仿佛那一眼不過是新同學對陌生環境好奇又平等的打量。
隻有角名倫太郎心頭一動,在其中感受到一種微妙的距離感。
初來乍到的第一個課間,你被自來熟的同班同學圍在中心,關西方言帶偏了語調的問句中蹦出一兩個耳熟的詞,三三兩兩的人聚在一起仿佛同時打開了喇叭,你挂着尴尬又不失禮貌的笑,被吵得耳朵疼。
你說你來自愛知,大家便湊在一起又叽叽喳喳地讨論起來,诶,愛知,說起來角名同學也是愛知縣出身吧?
角名同學?
對,就是靠窗倒數第三排的那個男生。
這樣啊,還真巧,愛知縣民集體大搬遷。
他是排球部挖過來的啦,你呢?不會也是吧?
沒有啦。你擺了擺手,無奈地撇開眉毛,隻是父母工作調動這種無聊的理由。
角名坐在自己位置上豎着耳朵偷聽,不知道你又在搞什麼,從頭到尾裝得好像不認識他一樣。
最近……什麼都沒發生吧。看你的樣子也不像是在生氣。
搞不懂。
“喂,角名。”宮治湊到他桌邊,眼睛往旁邊一瞟,說得意有所指,“是她嗎?”
角名瞥他一眼,似乎在用眼睛衡量自己面前這隻淡顔狐狸不安分的程度。
打量的目光很快被移開。
“誰知道。”他撐着下巴看向窗外迎風招展的榉樹,搞不懂就算了,佐枝子也是,你也是,反正他從來搞不明白你們女孩子在想些什麼。
不是生氣,那就不算什麼大事。
整整一個學期,你和他都沒在學校裡說過一句話,LINE上卻還是表現得和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照常聊天、照常發牢騷、照常分不清哪個是宮侑哪個是宮治。
角名倫太郎雖然不太明白其中的緣由,但始終适應良好,你似乎在避免被大家知道青梅竹馬這層關系,那就不讓他們知道,比起去思考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他選擇省點腦細胞直接順着你的想法照辦。
你沒有說,他不去問,大家以詭異的默契接受了這樣的相處模式。
宮治仍舊不知道新來的轉學生和角名是什麼關系,他的視線偶爾在進教室的時候順着你的後腦勺滑向窗邊的角名,不動聲色地咂摸着這股說不上來的微妙氛圍。
角名依舊随時随地随手記錄自己的生活,貼錯标簽的炒面面包,早上起來亂炸天的頭發,樓下小書店突然不賣漫畫了,阿蘭學長又在吐槽他明明想扔卻穿了兩次的破洞内褲。
好像什麼都沒變。
倫太郎怎麼想是一回事,你怎麼想又是另一回事。
高二第一學期快要結束的時候,爸爸媽媽在你面前擺出兩個選擇。
寄住在姑媽家繼續上本地高中,還是跟他們一起轉學去兵庫。
“我們比較擔心突然換了環境會不會對你的成績造成影響。”媽媽語氣頗為擔憂,“現在的學校和私塾升學率都比較高吧?再加上關西那邊風氣什麼的都不一樣,是不是保險起見還是麻煩你姑媽一段時間比較好?”
“不過寄住在别人家總歸是沒有待在自己家放松。”爸爸給出另一個選擇的優缺點,“心情的松緊度也是應試很重要的一部分。”
最後他們将選擇權交給你。
高一整整一年,倫太郎都沒能回來。有時候你會想,不回來就不回來吧,省得回來了發現他□□練得又黑又醜,到時候你說不準還甯願他沒回來呢。
沒有氣的可樂依舊沒有氣,這樣的生活說不上多好,習慣了也不算特别糟糕,你和他說起紗繪子的見色忘義、抱怨期末考匪夷所思的試題,缺失感似乎被日複一日的春夏秋冬漸漸填平了。
但真的如此嗎。
沒有提前告訴倫太郎自己會轉到稻荷崎是對他當初自說自話遠走他鄉的小小回敬,隻是就結果而言,沒有達到令你滿意的預期效果。
當你站在講台上朝他的方向匆匆瞥過,倫太郎沒睡醒的呆毛立在頭頂被陽光一掃還是熟悉的光澤。
他窩在自己的座位裡,懶洋洋地斂着眼睛,也許閃過一瞬間的錯愕,可他接受現實一向很快,喔這樣啊,已經這樣了,那就這樣吧,反正事實已定,也沒有什麼别的辦法。
在那一刻,你意識到倫太郎隻身前來兵庫就讀這一決定的背後塗抹了多濃烈的個人色彩。
他的離經叛道,他的無所謂。以及他無所謂的離經叛道。
這讓你稍感沮喪。
所以不管别人怎麼問,你給出的人設隻會是「因為父母工作調動而不得不跟着轉學适應新環境的苦逼學生」。
你不認識角名倫太郎。你被迫轉學。你也沒有自己做過選擇。
所謂自欺欺人,就是以為能憑借着這種一戳就破的演技,假裝自己和青梅竹馬之間的供求關系沒有失衡。
*
夏天,你和朋友小初去東京看了稻荷崎出場的全國大賽,成為正選站在全國舞台上的倫太郎,表情不多,但該偷的懶是一個不少。
“認真打球的宮侑果然好帥啊。”到了半決賽,小初湊到你耳邊偷偷吐槽,“和平時挨揍的氣勢完全不一樣。”
“啊,嗯,是啊。”分不清誰是誰的你胡亂應和,“灰頭發看上去就不好惹。”
“灰頭發的是宮治!”
“……他們不是同卵雙胞胎嘛,差不多。”
“雖然長得一樣,但兄弟倆給人的感覺不一樣啊。”小初沒好氣地戳你,“虧你還和宮治一個班,品帥哥都不會品!”
彼時稻荷崎憑借倫太郎一記玩弄攔網在比分僵持的終局再次拿到賽點,2-2的局面隐隐出現了打破平衡的預兆,管弦樂奏響緊湊漸促的短調,整個體育館的氣氛空前高漲,所有人的心被高高懸了起來。
隻要再來一分,隻要稻荷崎再赢一球。
隻有小初還在吐槽你看了一學期都沒見長的認人水平,你懶洋洋地支在看台欄杆邊,左耳進右耳出,任由視線在賽場上飄來蕩去。
局勢變得焦灼,雙方互相追着彼此一分也不肯丢,穿着10号球服的倫太郎再次輪轉到前排,他擡起雙手擋在面前調整呼吸,細細長長的眼睛随着微微起伏的肩背一開一合。
在他旁邊黃色腦袋的7号似乎一臉壞相地說了些什麼,你看到倫太郎的眉毛幅度很小地蹙起來又耷下去,視線在網邊遊弋了半秒,不太情願的小表情轉瞬即逝,很快又斂着眼變回那副萬事随便的樣子。
自己玩弄攔網沒事,拿到no touch得分也波瀾不驚,但是被人撺掇着一起使壞就會嫌麻煩啊。
說起來,排球和倫太郎到底是怎麼搭上這麼長遠的關系的呢?
小有天賦,恰好又沒有别想幹的事,于是從小學打到高中,他随波逐流,你見怪不怪。
同樣是豪強高中,愛知和兵庫有什麼區别呢?稻荷崎的教練跑來輕輕一撬,也不知道他倆談了什麼,緊接着倫太郎就同意了遠行他縣。
也許他的腦袋始終考慮着未來出路,又也許考慮了、但并不多。
居然從那麼遠的地方過來挖我诶。
那就去吧。
感覺也挺有意思。
倫太郎的話大概率是這樣的心路曆程。
球網邊排球被打過來又打過去,快節奏的攻防戰裡眼睛永遠在找球的路上,重複的眼球運動讓思緒鋪開觸角,從賽場上稻荷崎參賽選手的身影自然而然地往回延伸至初來乍到的那一天。
2年1班和你之前待過的班級十分不同,不知道其中是否存在着地區差異,同學之間相處很少互相說敬語,大家聚在一起說着說着突然開始笑作一團,點評起你叫不出名字的男同學無意間造出來的日常金梗。
「你小子真有一手啊!」
「這都被你說出來了,你也太不得了了吧喂!」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陌生的口音,從小在本地生活的人天生與這塊土地存在聯結,而外來者的适應與融入,應該要付出一定努力。這一點倫太郎做得很好。你不知道他怎麼做到速通關西腔,又如何絲滑加入那些他不熟悉的談話,他垮着肩置身事外,過度松弛中帶着詭異的平靜,但也會在發現鄰座正讨論八卦後湊過去聽個熱鬧,說着人群中唯一的标準語,在你聽來卻已被同化成和關西腔一樣的降調。
從愛知到兵庫,更濕的夏天,磅礴飛雪的冬天,打開玄關大門黑漆漆的公寓,微波爐、速食便當、空蕩蕩的冰箱,誰也不認識、認識的人誰也不在身邊,他感受到的錯位感遠比你更多更頻繁,但他從不宣之于口,那沒有用,也改變不了什麼。
你不知道該如何去形容,角名倫太郎就是這樣一個人。
他不會一個勁抱怨兵庫怎麼這麼冷,也不會後悔說早知道不來了,他隻會拍下洋洋灑灑的大雪并用沒有溫度的文字感歎「雪,沒想到可以下這麼大啊。」
鏡頭前熱氣呼成一團輪廓分明的白霧,藏在邊邊角角。
「不得了,這下真的可以堆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