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他發來一張圖片,窗台上的積雪被攏到一起,以一種奇怪的形态靠着窗棂,倫太郎給它插上牙線棒和不等長的竹簽,沒有點眼睛,也沒有嘴巴,碎雪搖搖晃晃地灑進窗台,散落在書桌上化開,洇出來的水漬斑斑點點,看上去那麼不起眼。
「不完全體。」他附上說明。
那時候你好像還問了他兵庫那邊冬天是不是特别冷。
「還好。」倫太郎說,「室内有暖氣。」
愛知縣罕有降雪,他應該還沒想到去買可以在風雪天盡情玩雪的防水防寒手套,所以當時他的手一定被凍得很紅。關上窗,拿紙巾擦幹桌上遺留的雪痕,不知道手捂了多久才回溫。用凍僵了的手指玩手機,打字體驗肯定很差。
在那不久,他發來消息說自己通過亞馬遜網購了電熱水袋,10分鐘速熱,明星産品,五星強烈推薦,不知道這兩件事之間是否存在關聯。
“哔——!”
往事飛速褪色,哨聲将你從回憶中猛地拉回現實。
場館中突然抽離了所有聲音,唯有那顆無人接應的排球于落點處彈飛,砰砰跑遠了,一秒、兩秒,無數視線在靜止中凝實,電子計分闆上的數字維持住22-20的分差不再變動。
那個瞬間,連奔流的血液都放輕腳步,胸腔裡心髒穩穩跳動、泵響,所有人的身體都變成一具又一具中空的鼓。
又是一秒,空氣中氣流急速收攏,随即看台中歡呼聲、掌聲、口哨聲一齊炸開,争相沸騰。
小初拽着你的胳膊,被人群的情緒帶動,跟着一起激動地尖叫:“赢了!終于赢了!”
看台下,雙胞胎動作整齊劃一從左右兩邊包夾襲向倫太郎,後者被他們從側後方一人一拳打得向前一個趔趄。
“我就說吧——!”
“還挺有一手的嘛角名!”
倫太郎站穩後扭頭,看着他們倆面露嫌棄,突然他又似有所感,不動聲色地往你這瞥了一眼。
灰綠色的眼睛一轉一回,不到半秒的分神滑不溜手,等你想再去抓,他已經将視線掃回了叽叽喳喳的雙胞胎身上。
“……”你看到他嘴巴動了動,卻沒能聽清說了什麼。
很快,兩邊列隊互相握手敬禮,隊長們教練們彼此寒暄,臨近應援緻謝環節之際,你借口說去上廁所站在安全通道口發了一會兒呆。
背光區的綠色逃跑小人圖标發出極淡的熒光。
倫太郎不這樣的話就不是倫太郎了。你想。
等回過神來,自己已經提着從便利店買回來的碎碎冰等在選手進退場敞開的門邊。
地面從館外流通進來的暑氣卷着草莓口味的包裝,塑料紙冒出點點汗漬,順着凍僵的壓紋往下淋。
而角名倫太郎列着隊走近觀衆席,沒能在第一排瞄見你。
剛剛還在的吧。
他和大家一起躬身緻謝,至于開了什麼程度的音量,隻有他自己知道。
謝完起身,差不多也到該退場的時候了。
不管了。
長時間劇烈運動累積的熱量堵在身體裡,腦細胞在燃燒的體溫中被不斷消耗。
跳上跳下的,第五局還打了那麼久,他差不多也快到極限了。
好熱。肺要爆炸了。
角名沒忍住拉開衣領抖了抖。
剛剛看到宮本了,那你估計是去上廁所了吧。他分出一點幹癟的腦細胞,邏輯關系一轉一頓,啊,不行,累死了,腦子都要動不起來了。
“嗚哇!角名怎麼又在呼哧呼哧大喘氣——”身後某個喇叭扯開嗓子湊上來,一個勁吐槽道,“你這家夥是汪汪醬嗎?”
角名倫太郎沒有理他。
“你好吵啊,阿侑。”稍微安靜點的另一個雙胞胎适時表達着嫌棄,不出預料沒過多久兩個人拌着拌着嘴又你一腳我一腳地互踹起來,誰也不肯讓誰。
果然笨蛋都有使不完的精力和體力。
這兩個人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挺厲害的。
角名将雙手插進隊服褲子裡,肩背微駝,墜在隊伍後面走得慢慢吞吞,任由兄弟倆在自己耳邊叽叽喳喳吵個沒完,而他自己身處其中自動隐身。
不好,我才不要吐槽這對笨蛋雙胞胎。他縮縮肩膀,用掀動的眼睫拂去心裡冒了個頭的碎碎念。
掃一眼發光锃亮的地闆,目光再擡起來順着學長們的背影向進出口方向望去,冷氣被敞開的大門放跑,越靠近走廊體感越不妙。
啊真的好熱,等等換好衣服去便利店買點什麼冰冰的東西降降溫吧。
他心裡盤算着一會兒的采購計劃,視線漫無目的飄在半空,跨出門的那一瞬間餘光瞟到某個熟悉的身影,眼睛還沒來得及向腦子發出訊号腳就已經自說自話地停了下來。
邁步晃過來的時候,他側頭瞥了一眼你和你手裡往下滴水的碎碎冰包裝,那雙眼極慢地翻了下,你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他就那樣仿佛接收到什麼信号似的走過來,俯身低頭,十分自然地用嘴叼住你不打招呼直接塞來的、拆了包裝的碎碎冰。
灰綠色的眼睛裡眸光流轉,很快又被垂下來的眼簾掩了過去。
這個動作和這個力道……怎麼看都像在暗戳戳發脾氣。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
“消氣了嗎?”他的吐字稍顯含糊。
你猛地捏了一下碎碎冰的尾管,把下半段不由分說地一口氣擠了上去,肉粉色冰沙被外力推搡着碾進那張嘴裡,飛速淹沒掉顔色更深的舌頭。
下一秒,某位運動神經出色的男高中生在冰沙即将漏出嘴角之際,以電光火石般的迅捷速度合上了嘴。
物理禁言。
啊,不好,進化到惱羞成怒了。
他含着滿嘴冰沙,分批往下咽,與此同時眼睛鎖向你的臉試圖探究與之相關蛛絲馬迹。盡管沒有什麼表情,那下意識微微收緊的肩膀和頓住的眼睫還是散發出了一絲格外明顯的求生欲。
不明緣由,但很識時務。
啊對,這樣也是倫太郎的特色之一。你睨了他一眼。
“草莓味的,這可是最後一根了。”捏着塑料管的手出完氣後松開了,你掃過他被汗沾濕稀稀拉拉貼着身體的球服,臨走前不忘伸手彈了下空蕩蕩的尾管。
“記得要謝謝同意讓出來的早間同學啊。”
對他的問題充耳不聞,語氣也不算平,但聽上去好像已經消氣了。
角名目送你拐進看台通道,砸吧砸吧慢吞吞地又嗦了一口,塑料管吊在嘴邊,吸口很快在牙齒磨蹭間被咬出凹痕。
發現他脫離隊伍過來和女生互動的雙胞胎從他身後冒出頭。
“哎,角名。”宮侑圍上來,望着你消失在拐角的背影眨了眨眼,扭頭又看向角名,“誰啊?你女朋友?”
他懶得搭理也不想回答,但沒想到雙胞胎中另一位表情稍顯平淡地看着那個方向來了一句:“有點眼熟啊。”
角名瞥了宮治一眼,後者将視線收回來,正大光明迎上他的目光,眼神坦坦蕩蕩。
如果之前沒在你轉學那天被他問過那句話的話,他八成會以為宮治這家夥隻是在随口發表日常感言。
不過想到他兄弟偶爾閃現的惡劣本性……
角名瞥開眼,管壁殘留着些許肉粉色冰沙渣的吸管被他叼着晃了晃。
治再怎麼比侑像正常人,說來說去這兩個人到底是一母同胞。
都好不到哪去。
于是眼睛一斂,不太情願地妥協:“是我的青梅竹馬。”
他又瞄了一眼早已看不到你身影的走廊,說完咬着碎碎冰轉身用肩膀把貼過來看熱鬧的兄弟二人擠開,從這兩人中間穿過。
他嘴裡咬着東西,吐字并不清晰,隻是嘟囔間毫不掩飾語氣裡帶着淡淡的嫌棄:
“别貼過來啊。”
“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