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他緩緩眨了下眼,說得老實巴交,“因為你要來。”
“但是……”空調不遺餘力地吹着冷風,内外氣流轉交替,我輕輕嗅了嗅四周,“一點也聞不出來是用過的。”
橡木往下紮根,又向上傾倒枝蓋,空氣在婆娑的樹影裡鑽進鑽出,将苔藓潮潤的呼吸由濃郁攪到濃稠,窗簾下烈陽灑金,地闆卷着一層毛茸茸的雲須,什麼東西變厚,什麼東西變沉。
宮治趴在那一動不動,沒有表情,眉毛還是眉毛,鼻子還是鼻子,那雙煙灰色的眼睛卻垂下來,盯着我放在茶幾上的指尖不放。
我拿出從家裡打包帶過來的毯子抖開,将他裹進去壓實,多出來的毯尖正好蓋住黑色的腦袋。
禮尚往來。
蓦地,毯尖動了,然後宮治的腦袋上頂出一雙毛茸茸的耳朵。
抵在地闆上的皮膚被某種癢癢的東西一搔,我低頭,一條同樣毛茸茸的尾巴從毛毯下冒出來拐彎,尾巴尖一抖一抖,正順着膝蓋往我腿彎裡勾。
而尾巴和耳朵的主人一把牽住我滑下來的手,若無其事地綁架進毛毯裡貼近自己的臉,用煙灰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看我:“現在聞到了。”
我掃了眼他不安分的尾巴,撥開,就地跪坐下來。
“那好受些了嗎?”
氣流在毛毯圍攏的牆壁間來回飄蕩、升溫,相對密閉的空間裡指尖觸碰到的皮膚很燙。
他盯着我,我看着他,那雙眼睛裡的光直白又原始,就像一條未經馴化的狼端詳近在咫尺的獵物,狼和狐狸和狗,說到底都是犬科,都是野獸,都有欲-望。
“要看情況。”
掌心手背被陌生的體溫夾擊,宮治的呼吸又緩又燙。
在那充滿危險的注視裡,我垂下眼,用指腹刮了刮他的臉,對一切仿若未覺:“明明已經幫你築巢了?”
他的五指向上扣住我的手,然後說:“不夠。”
我對上那雙煙灰色的眼睛,笑眯眯地問:“那怎麼樣才夠?”
宮治的目光慢慢下滑,臉簾下的鏡頭來回晃動,幅度不大,我看到他的睫毛垂下又掀起,晃悠着飄了兩下。但他不說話。
木調開始在空氣裡流動,苔藓陰潮的氣息裹着空調的冷氣沉降,越向下越厚重,然後在沉底的瞬間相互融合向我攏來,包纏下肢,像是一場早有計劃的預謀。
我撐着地闆湊過去,彼此的氣息在拉近的距離中變得清晰,兩股不同的氣流挨挨蹭蹭模糊了邊界。
宮治的鼻尖很涼,嘴唇卻很燙。我隻親了一下就退開了。
“我在易感期。”
我說我知道。
“你可以不來的。”
我說我知道。
“那你知道自己剛剛在幹什麼麼。”
“我知道。”話被輕輕放出來,“我在親你。”
他盯着我重複:“你親我。”
“嗯,我親你。”
“你明明不用親我。”他又說,“但你還是親了。”
因為不這樣的話你可能就要來咬我的脖子了。
我用了沉默劑,可沒辦法單純靠散發信息素來安撫一個築巢綜合征症狀嚴重的alpha。
但我隻是點點頭,順着他的話說:“嗯,對。”
宮治偏過頭,用牙齒夾着我的指尖力道很輕地磨了磨:“癢死了。”松口後某樣黏軟發燙的東西蹭過指腹,用信息素在那裡打上濕-漉-漉的标記。
但沉默劑關上了雙向通行的門。
“啧。”他蹙着眉咂了下舌,聳着鼻尖不甘心地嗅嗅,發現還是沒味道,立在腦袋上的耳朵便瞬間向下一擺,尾巴也在我大-腿上煩躁地拍來拍去。
“……沉默劑真該從世界上消失。”宮治從口中擠出這句話,聽上去特别咬牙切齒。
打完标記、确認标記,然後确認失敗、開始炸毛。
退行到原始的獸性這樣一看還挺可愛。
我笑了下,他立馬扭頭盯過來,面無表情,但尾巴拍得啪啪作響。
年頭發-情-期快結束的時候,聖徒川在飯團宮店裡試圖向我八卦宮治的情史,我沒聽,但前段時間吃飯時又總是會順着它去好奇他喜歡一個人的話會是什麼樣,會想他十八歲、二十歲、二十四歲和二十七歲的喜歡會不會有所不同。
這些問題也挺稀奇古怪的對吧。
喜歡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感情呢。
十八歲的我以為那是夾雜着好奇的好感。
到了大學經小鶴軟磨硬泡參加各種聯誼,喜歡在我眼裡又變成一種瑣碎且世俗的考量、一種自願的忍耐。
直到我隔着懵懂又陌生的十年開始思考宮治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我才恍然意識到:原來它就是這樣一種原始又恒常的欲-望,探索的欲-望。
二十七歲的宮治皮下套着過去他二十七年間所有的自己,所以二十七歲的宮治給出的感情——既來自獨立的十八歲、二十歲、二十四歲,也來自于過去二十七年所有的沉澱——就是他展現給我的那樣。
我可以和任何人分享普通到庸俗的生活、沒有意義的照片、不值一提的快樂,那種單線程的給予,有時候都不需要知道對方是誰,我打開ins更新一條動态,短短一秒就是多少人見過下班時獨此一刻的黃昏。但探索的欲-望不是,它是一種隐秘且專一的好奇,一種明知無禮卻無法停下的窺-探,一種沖動的表達,這是二十七歲的我針對喜歡這個議題給出的答案。
無應答的時間過長,宮治立起耳朵,面無表情的臉慢慢變冷,不爽的意味由蹙起來的眉間進行強烈表達,連尾巴也不甩了。
(此處是明明沒寫什麼但被迫閹割的段落)
“我這是在消毒。”
我偏頭看了眼他身後那條晃來晃去的尾巴,認為此乃這條牽強理由的罪證之一。
後來我和加須老師定談會面聊起月室老師的新作時,無意間順着話題提到這件事,她露出一副完全理解的表情:“啊,其實時間長了就好。像我現在就已經完全習慣被叼着脖子寫稿了。”
我想說老師您的勞模屬性業内人盡皆知,可以不用這樣極限操作的。最後這句話在喉嚨裡轉了一圈還是被咽了下去。
雖然宮侑經常在打給治電話裡哭訴自己愛人是個腦子隻有小說的工作狂,有時候還會問我怎樣才能讓她回歸家庭,但加須老師看上去并沒有表現出苦惱和困擾。
“雖然不是人人都會帶上信息素拟态的生物習性,”她低頭舀了一勺巴菲上的奶油,“但他們兄弟倆和狐狸很像吧?”
“侑的話呢,比較幼稚,有時候也會覺得比較煩啦,不過狐狸嘛,把毛發打理得蓬松一點,每天打打排球、使使小心眼、磨磨牙,他倒是很開心,所以我覺得這樣也很好。”加須老師看向我,“小春名你自己又是怎麼覺得的呢?”
“治嗎?”
她含-着勺子點點頭,望向我的眼睛裡盛着靈動的好奇。
這幅表情我真是再熟悉不過了。
盡管不太一樣,但當初月室老師也是這樣看着我打開了自己的素材本。
我問過他為什麼那麼笃定我的故事會有後續。
他照例罵我白-癡,說這麼簡單的問題不要來問他。
“不知道該怎麼說……大概是還處于探索中的對象吧。”我攪攪咖啡,突然想起自己曾經用來形容的比喻。
如果人生是一本未完待續的故事集,那或許我也有屬于自己的素材本。
“有時候覺得他們倆一點都不像,有時候又覺得「啊你們不愧是雙胞胎啊」這樣。不過比起說他是狐狸,我更偏向于另一種說法吧。”
時間會淡去高三3班教室第三排第一列和第七排第五列之間的5.1米,但我大概永遠會記得那些無足輕重的細節,記得自己的暗戀是一場沒有開場白的自我告解,記得2022年這個不可戰勝的夏天,因為——
“宮治是一本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