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尾對這個提議和提議的内容很是嫌棄,但還是和你一起繞到賽場外的小攤市集逛了逛,一邊逛還不忘一邊說你這句“去喝汽水嗎”真的聽上去很有小學生互相找借口拉對方一起去拉屎的味道。
你不太理解他的比喻,因為你說的“去喝汽水嗎”就是字面意思上的“去喝汽水嗎”。
五分鐘後,他看着自己手裡菠蘿味的波子汽水神情恍惚,臉上的表情卡了半天的殼,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先吐槽這地方居然還能買到這玩意兒、還是先吐槽你和小學生毫無差别的愛好。
“我可是事先看好才來買的。”
平時雖不至于在家裡常備這種飲料,但出門在外看到了就會買——你對波子汽水抱有的就是這樣十年如一日的喜歡。
喜歡汽水的口味?還是說依舊像小時候一樣認為這種設計有趣?
這種繼承自過去的東西在時間裡延伸出一種聯動的功能,總是讓你在冬天時不時幻想夏天的炎熱,回想那些在午後颠來倒去的怪夢、曬成燦金色的香樟葉和與太陽一樣耀眼的體育館頂燈。
就像星海阿姨的手搖冰沙一樣,它們勾繞着你的過去,是一種永遠不會過期的記憶。
買完飲料又回去,黑尾借着調侃波子汽水的口味八卦你到底是怎麼想的,你銜着瓶口在裁判席空出來的位子上坐下,向後一仰,駕着傾斜的椅子,對他真正想知道的内容避而不談,隻是不滿地說:“菠蘿味怎麼了?你手裡的這個味道可是光來的最愛,很好喝的好嗎?”
“啊啊——”他扁着聲音有氣無力地投降,“是,是。”
你随手将汽水放下,沒有開,視線在場内晃悠,百無聊賴地掃過地闆、記分屏和高高吊起來的屋頂,你想到日向,又想到光來,突然間覺得每個地方的縣立體育館都很像。
撒隆巴斯的味道,聞訊而來的觀衆,9×18的長方形場地,萬衆矚目的賽事,熟悉的人和人排列重組在這裡合作、競争、叙舊,二十二歲的日向跨越時光從十七歲一步步走來,但不管何時,體育館永遠挺立在這裡。
它記錄着每一份發生過的記憶,又在每一個擁有類似過去的經曆者踏入時将那些時刻悄悄翻新。
這種隐秘的聯結讓你想起2012年的夏天,而問着相似問題的黑尾,也在恍惚間和2012年的自己慢慢重合。
其實2012年的夏天什麼也沒發生。
蟬千篇一律的響,天千篇一律的熱,就是個平平無奇的夏天。
春天的時候,成為正選球員的光來從替補席畢業,換上了背号是5的隊服。
這個變化按部就班地發生了。
他不滿你普普通通的反應,說你應該表現得更加震驚、再不濟也至少得和日朝哥一樣露出難以置信和「這教練腦子壞了吧」的表情才對。
你叼着從他包裡找出來的蝦條興緻缺缺地歪下腦袋倒在桌上,把世界翻過90度看他:“經驗值滿了會升級,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啊,光來。”
他扭着眉,臉上浮着一層無法與皮膚貼合的複雜表情,想說你這是什麼鬼比喻,但話在嘴裡滾着滾着就沒了動靜。
最後他轉開眼,無語地哈了一口氣。
轉而吐槽起你為什麼能這樣正大光明出現在高年級的教室裡。
“因為我的跳級考試通過了。”你叼着蝦條,說得含含糊糊,“雖然要到下學期開始才會變成高二。”
幸郎說你的行動力好恐怖。
你唔了一聲,轉手把蝦條往他那一遞:“還好吧?”
“就是因為你會這麼說才恐怖啊。”他感歎道,随後毫不見外地撈了一大把。
“喂。”光來看着你們倆自說自話地一邊聊天一邊把蝦條越抓越少,不由瞪大眼睛,“這是我的蝦條好嗎?!”
“别總是這麼大驚小怪啊,光來。”幸郎一臉單純地看着他,“這就是包蝦條。”
“就是就是。”你緊随其後,“反正你也會分給我們吃,我們隻是跳過了同意的那一步而已啦。”
“而已個毛啊!”他本來不過是有些不爽,現在直接一下子炸了個通天響,“你們現在真就這麼不客氣是吧?啊?”
“啊,又炸毛了。”
“又炸毛了呢。”
“幸郎不覺得他給自己抹了這個羽毛球腦袋後脾氣也跟着一飛沖天了嗎。”
“嗯……雖然隐隐約約有這種感覺。”幸郎想了想,又看向你,“但畢竟光來的基線也一直很高啊。”
你對上他的視線,眨了兩下眼。
光來的基線啊。
你懶着身體再次倒回桌上,以足以讓星海光來聽見的音量正大光明地咕哝:“所謂的人小脾氣大,就是這麼回事吧。”
當然,結局是被臭着臉的竹馬賞了個毫不留情的腦瓜蹦。
幸郎說着這聲音真像西瓜的風涼話,你捂着額頭看了光來一眼,委委屈屈地把臉轉到看不到他的另外半個旋轉了90度的世界裡。
半晌才憋出一句:“……我讨厭光來。”
幸郎側頭看向光來,揚起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聲音:“喔——她看上去很痛耶,怎麼辦?”
“哈……我又沒用多大力氣。”光來的字裡行間皺起音節,聽上去對這份指控非常不滿。
如果能看到他的表情,那眉毛一定是扭在一塊的兩條小蚯蚓,嘴巴也絕對撇成了不太高興的樣子。
你是這麼猜測的,但你看不到。
“好了啊,差不多行了。”
光來耷着聲音很是無語,又拖長音調喊了兩遍你的名字。
你沒吱聲也沒動彈,中間大概隔了兩三秒的真空距離。
幸郎假裝自己天生是棵沉默寡言的樹,而恰巧從教室外路過的芽生這時突然走進來冒了個頭,視線往你們三個身上僵持的空氣一掃,有些幸災樂禍地說:“哎呀呀,某人這是闖禍了?”
“有你什麼事?”光來沒好氣地白他一眼,“一邊待着去!”
後者賤嗖嗖地大聲蛐蛐什麼“哇,炸毛小子真兇”,又趕在光來徹底爆發前腳底一滑,勾着朋友的脖子逃之大吉。
搞得光來特别無語:“他到底來幹嘛的啊?真就皮這麼癢?”
幸郎糾正他的措辭:“這種行為一般稱之為欠。”
“有什麼區别?”
“嗯……不知道,聽上去文明一點?”
“哈,這一個兩個的……”你聽到椅子被挪動、拉鍊被拉開,一陣聲音裹着風掉在椅子上,還有光來不滿的嘟囔,“真夠無語的。”
他坐下伸手在拖出來的背包裡一撈,零食的塑料包裝窸窸窣窣的聲音從桌肚轉移到了桌上,落在你的耳邊。
一陣短暫的偃旗息鼓後,令人熟悉的臭臉妥協腔緊随其後戳了戳你的後腦勺:
“喂,玉米片和杏幹吃不吃。”
你把臉轉了回去,勉為其難給出反應:“光來幫我開的話。”
他的臉又黑了一個度,從牙縫裡擠出一句:“你這家夥……還真會得寸進尺啊!”
“幹嘛這麼說。”你朝綠色包裝的炸玉米片努努嘴,“我要吃這個。”
他咬咬牙:“我好像也沒答應幫你開吧?”
“喔。”你的反應很幹脆,把頭一轉,索性說,“那我不吃了。”
腦袋理直氣壯地枕着他的桌子,留給桌子的主人一個看不出情緒的後腦勺。
星海光來磨了磨牙,看着你披散着的頭發順着動作從脖頸後滑下來連同你的手臂一起霸占了大部分的桌面。
明明是他的桌子,他的蝦條,為什麼擺出一副受氣包樣子的人是你啊!怎麼想都不對吧!
但你腦袋上露出來的發旋明晃晃地擺出拒不配合的态度,将決行大人唯我獨尊的主張貫徹到底。
他哈出一口氣,終于還是氣急敗壞地妥協了:“開開開,我給你開總行了吧!”
從捕捉信息到給出反應,再從細微處進行調整,你和星海光來就是這樣在自然而然發生發展的相處中邁過了十多年的歲月,這種相處無關思考,更像是一種本能的應用,所以當你突然被從幸郎口中吐出來的「基線」一詞戳了一下的時候,長久以來一直被用于應付學習的腦子卡住了殼,一轉一頓,急需潤滑。
光來脾氣的基線是什麼,光來的脾氣是怎麼樣的,你發現自己好像從來沒有思考過這些問題,由此延伸出去的:他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他為什麼是這樣一個家夥,你好像也沒有思考過。
「——星海光來就是星海光來啊。」
你以為自己會毫不猶豫地舍棄煩人的思考,直接扔出這樣作弊性質的偷懶回答。但你隻是一邊在心裡吐槽「一般人會對着自己從小到大朝夕相處的竹馬思考這些問題嗎?」,一邊慢吞吞地給腦子上油。
白發是天生的。喜歡吃酸甜口的食物。在幼兒園裡使用的筷子是哭哭虎。小學一年級時在扮演假面騎士這件事上沉迷過一段時間。一直到三年級都很怕月川家的狗。
遇到自己不理解的事物時會皺着眉頭超級認真地盯着看。聽到自己覺得匪夷所思的言論會露出「你好怪」的懷疑表情。
作為青梅竹馬,你知道說什麼做什麼後能看到光來什麼樣的反應,也知道他從小到大都在身高問題上抱有遠超常人的自尊心。
嗯……然後呢?
從小到大能讓他炸毛的事情很多,一不小心就能把他的雷區踩得噼裡啪啦狂響,上一秒還黑着臉罵罵咧咧說你看不起誰,下一秒你問他放學後要不要去商店街買漫畫他又能像往常一樣嘀咕你所謂的買根本就是去書店白看書。
「氣死我了!」「我才不喜歡幹這麼幼稚的事!」「哈?你說誰小學生?」「不要!我說了不要!」「再說我真的會揍你信不信?」以及冷笑,各種語音語調但和高冷唬人完全搭不上邊的冷笑。
不滿、不爽、不樂意連番點火,他從不憋着,想炸就炸,但煙霧散去,結局總是無人傷亡。
情緒像是被安上了某種滑動變阻器,穩定放電,又穩定運行。你看到的火星、聽到的電流聲,都是這個電路穩定的體現。
既然多餘的電流積留在裡面會把電路撐爆,那就釋放出來。
一般人會因為處理不好這個即時的波動影響電路整體的運行狀态,但光來就不會,他幾乎是無師自通地學會了電路調節的過程。
那種情緒和狀态的組合簡直和并聯電路差不多嘛。
打完這個比喻後你自己都有點想笑,這算什麼啊。
外面明明是個暴躁炸毛的幼稚鬼,裡面的運行邏輯卻超絕穩定,說出來又有誰會信啊。
玉米片的包裝稀哩嗦咯響了一陣,膨化食品淳樸的香甜在密封袋敞開後跑了出來。
你伸手捏了兩片塞進嘴裡,淡淡的味道随着軟下來的玉米片在舌尖融化,突然覺得這樣也好。
誰也不信又怎麼了,為什麼要讓别人信?
你會這麼覺得是因為自己無需得到光來許可就可以走近他、剖開他,這是屬于青梅竹馬獨一無二的特權。
他撐着腦袋說你這一天天的都在想些什麼鬼東西,一臉無語連槽都懶得吐,但小鳥一樣黃綠色的眼睛卻任由你在他身上塗塗抹抹,對天馬行空的言行照單全收。
這種縱容行為,本身就是一種天知地知你知他知的隐秘烙印。
那年夏天,長野inter-high縣内選拔賽最終決賽。
光來扣下決定性的一分和其他隊友一起挺進全國舞台,代表賽事休矣哨聲響起,擊飛的排球在硬邦邦的地闆上彈起的回音響得很孤獨。
你從觀衆席上站起來和人群一起歡呼,周圍排球部的其他部員們興奮地叽叽喳喳,為這次取得代表優勝計數,13次?還是14次?什麼你居然還記這個。當然,這不是廢話嗎,這可是全國level,全國!
是啊,全國!你拎着裝着波子汽水的環保袋,感覺高懸的心髒驟然一松,緊接着在敞開的胸腔裡急速蹦動,血液奔流着撞入心壁的翻湧聲在喧鬧的體育館裡除了你誰也聽不到。
但從今天開始,所有人都會知道鷗台有個什麼都能打的全能小矮子主攻手,他叫星海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