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雲壓城,白珠碎玉似的雨點飛迸,整個京師籠在一團陰霭裡。
宋家,潭竹苑。
急促的油紙傘闖入雨幕。
“娘子!不好了娘子!那宋無庸要去嶺州做知縣了,三日後便走!”
嶺州距京師五百餘裡,清貧些罷了。
這種判決僅僅算宦海浮沉,而非懲罰罪犯!
雕花的窗格前,宋漣清隻覺得雙手發軟,賬冊“嘩啦”一下掉落于地。
“怎會?阿汝,你從哪知曉的消息?應當不是北鎮撫司吧?”
她的星眸睜圓了,渾身顫着,不敢置信。
宋汝草草收起油紙傘,半截裙擺都濕透了,隻好在窗外的遊廊上來回踱步,幹着急:“今晨我随爹去采買食材,街巷都傳遍了。弑母者逃脫斬首,這不合禮法,更不合律法啊!這可如何是好啊娘子?”
“呵。”宋漣清看清了,馮黨權勢滔天沒過皇權。
可她不甘啊!
她喃喃道:“先帝帳下軍師,前朝工部女尚書,我大邺的功臣,竟淪為權勢的平衡者,滑天下之大稽!”
宋漣清的紅唇忽而勾起,像極了失了魂的瓷美人。
她輕笑出聲,眼角的熱淚不自覺的滑落,着實燙臉。
宋汝心裡也不好受,陡然想起一個人來,提議道:“娘子,我雖不知你如何重逢裴侍郎,但咱們不若再求一求他,他是陛下跟前最得勢的寵臣,京師無人不曉他,十六破例封将平定西境,二十卸甲高中探花郎,短短三年,陛下就将他提為兵部侍郎。”
宋漣清癱坐在塌上,“沒用了,這個判決定然是陛下的旨意。”
言下之意:裴侍郎這條路也封死了。
她的思緒紛亂如麻,完全沒意識到宋汝關于“重逢”的措辭。
绯色的陰鸷覆蓋眸底,她迫使自己穩住了心神,“那便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五更天,大雨初歇,熱風裡混着泥草的腥味。
京師東城郊野,攤販沿着偏僻的灞柳街活動開來。
此間五更天集市,又稱江湖人的銷金窩,多的是來路不明的買賣,亡命之徒如雲,殺人越貨再尋常不過,此等灰色地帶,官府是想管也管不過來。
宋漣清微微蹙眉,忍着不适走下馬車。
“娘子,還是回去吧。”宋汝扒着車窗喚她,不安的掃視周遭,遍布奇裝異服的人,個個腰間挂着明晃晃的大刀。
宋漣清擡手壓了壓黑色披風帽檐,決然道:“你且去街尾的柳樹下等我,天亮之前我定然會過去。”
自家娘子心意已決,宋汝隻好答應,帶着車夫繞去街尾等待接應。
宋漣清常年在外遊曆,對江湖還算了解,京師灞柳街這一片,由柳幫的小舵主十二指管轄,人如其名,十二個手指。
紅燈籠泛着微弱的光,他一地的商品瞧不真切。
宋漣清知曉他的規矩,找他辦事先銷一件金。
她扔了一沓銀票,斟酌道:“小舵主,給我裝一件吧。”
京師知道十二指真實身份的人極少,他一眼便明白她的來意,拾掇起一件琉璃盞包給她,戲谑道:“小娘子,過家家的差事我可沒空接。”
宋漣清擡了擡帽檐,薄唇微彎,“刺殺狗官,小舵主可有膽量?”
微弱的紅光照在她的面上,将她精緻绮麗的五官勾勒得越發妖冶,尤其是額前和鼻頭那點結痂的傷口點綴,真真比胭脂消融還要絕色三分,一颦一笑都美得驚心動魄。
瞧清楚她的模樣,十二指呼吸一滞,京師竟還有這等美人?
“有何不敢?”
隻是這風險太大了些,也别怪他壞了江湖規矩,“此地人多眼雜,小娘子随我去隐蔽處所,交代清楚狗官是何人。”
“好。”
十二指手腳麻利的收拾完攤子,領着宋漣清往胡同裡走。
他背對着她,偏頭陰恻恻的笑着,宋漣清根本瞧不見。
兩人繞到了灞柳街後面,斷壁殘垣聚集,爛木頭氣息撲面而來,他們越走越深。
天色微曉,宋漣清隐約能看見身側的情形,荒無人煙,唯有青苔爬滿了石階、牆壁。
他們半晌還不停下。
不對,被耍了!
宋漣清很快反應過來,顧不得浪費的銀票,她幾乎咬碎了一口銀牙。
轉身就跑!
混江湖的,耳力極強。
十二指輕點腳尖,當即拽住她的頭發,狠狠将她甩在斷壁上。
“買賣不成仁義在,小娘子這是何意呢?”
宋漣清抽出發間的一根簪子,緊緊攥在手裡。
她吃力的爬起,膝間發軟,又摔了下去,半張臉粘滿了青苔,諷刺道:“好歹是江湖......咳咳,有點名頭的人物,何故這等小人做派?!”
她真的悔了,不該如此輕信他人!
十二指将她從地上拎起靠在斷壁上,指尖變成一把匕首,輕挑起她流暢的下颌,小娘子瑟縮着躲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