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昏暗,槐店胡同都是幹淨闆正的青石路面。
宋漣清追着隐約能看見的泥濘腳印,一路追到了長青街的石橋!
長青街的這條河貫穿南北城,河面不寬,但深不可測!
“菱菱!菱菱!你在哪?”
她沿着河堤呼喊,又不太敢拔高聲音。
亥時早已過了宵禁,若在此時犯了宵禁,就地正法一點不為過。
河面白雨跳珠,不見人影。
宋漣清越喊,心底越涼。
難道人已經沉入河底了?
她有些懊惱,都是她自以為是的心計,如果葉子菱真出事了,她難辭其咎!
然想災招災,身後陡然傳來“撲通”一聲!
宋漣清星眸震顫,電光火石之間,她迅速朝後趕去,毫不猶豫跳進河裡。
走南闖北必不可缺凫水救命技能,可水底漆黑一片,她隻能憑着直覺摸索,越遊遊深。
終于抓住一隻手,竟被一瞬間掙脫開!
葉子菱這是有多絕望才放棄求生的機會......
宋漣清倏的往前拽住她的手,一路上遊,将小娘子拽到岸上。
“咳......咳咳咳......”
葉子菱嗆了點水,雙臂抱在膝間,清絕的瓜子臉煞白,顫抖着道:“漣清阿姊為何要救我?左右,我在母親看來不過是個無用之人!”
宋漣清氣笑了,不客氣的罵道:“她說你無用,你就是無用之人嗎?!這個世道,女子更應當愛惜自己啊!你母親,宋不染,早前京師的貴女,母親是工部女尚書,父親是富甲天下的商賈,偏偏自己糊塗跑去淮州下嫁于你父親。然,便是這樣荒唐的昏姻,她歸來也是明白了愛惜自己,夥同宋麟勢必要拿下我宋家的染料院,所以她才不想讓你與我有聯系啊!”
雨水急促的砸在臉上,混着眼淚滑落,葉子菱帶着哭腔:“可我真的很愚鈍,女工學不會,識字學不會,算術也不會......”
末了,她徹底哭出聲來:“我最不想,最不想被母親随随便便嫁了......”
小娘子哭聲凄切,痛徹肺腑。
宋漣清内心一滞,無法不動容,又怕她聲響過大,被巡查宵禁的錦衣衛聽見,兩人可就遭殃了。
索性将她攬入懷中,輕撫着她的後背,“世間任何事都不是一蹴而就的,菱菱隻是沒堅持下來,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世上無難事的......”
小娘子的哭聲漸漸弱下去,甕裡甕聲:“真的嗎,我真的可以成為一個有用的人嗎,漣清阿姊?”
大雨簌簌,宋漣清也不惱,細細安撫小娘子。
“當然,菱菱選擇一件事,堅持嘗試下去,一年,兩年,三年......總有一年,菱菱會成為爐火純青的大家。”
葉子菱露出一雙濕漉漉的鹿眼來,堅定道:“我想同漣清阿姊學染料!母親再如何愛惜自己,她都不該不擇手段争奪外祖留下的家業,我要幫漣清阿姊,我要為自己安身立命!”
小娘子心思單純,貴在明事理,宋漣清欣慰的扶她起身,攙着她往家走。
兩人約定好明日開始去染料院進學,誰知,隔日雙雙染了風寒,卧病在床。
跋山涉水多年,宋漣清的身子骨還算可以,不過兩日便好了。
許是葉子菱決意燃了鬥志,也隻剩兩聲咳嗽了。
宋不染前兩日被自家的倒黴閨女吓壞了,本要攔着她,奈何她執意要跟着宋漣清去染料院,隻好作罷,以後讓宋麟給她找個混日子的差事便是。
宋家的染料院位于槐店胡同後面的榆店胡同,三進三出的大宅院,遠遠就飄着淡淡的草木香。
宋漣清領着葉子菱參觀作坊,向她介紹:“如今,大邺市面上的染料多為草木染,不同的草木經過敲拓、煎煮、發酵等方法,加之力道、時長的把控,可以萃取出斑斓的色彩......”
葉子菱細細的聽着。
草木染,草木最為重要,宋漣清先教她識新送來的草木。
她不認識字,宋漣清帖心的将遇到的草木全畫下來,草木名稱及顔色一一對應。
今日不曾落雨,但天色昏沉沉的,布滿厚厚的濁雲。
“漣清阿姊,這個像菊花一樣的草本是紅花,可以染紅色,那這個也可以染紅色,長得像豆莢一樣的草本是為何物呢?”
葉子菱坐在染料院的賬房裡對應草木與名字,很是好學,時不時問宋漣清。
宋漣清也相當耐心的為她解答和補充,“這個叫蘇木,還有一種草本也可以染成紅色,叫茜草,再過兩個月就可以采摘了。”
“那阿姊可要畫下來,我想認認。”
......
臨近午時,吆喝聲忽然打破勤學好問的氛圍。
“東家,大事不妙了!”
“汪東家連同其他幾個東家,自明日起,往後都不給咱們提供草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