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邺新帝朱屹登基,不似前朝禁商。
自升甯元年起,減免商稅,鼓推商事,茶馬互市,絲瓷遠銷海外。
全民皆商的鼓勵下,女子不再囿于後宅,叱咤商賈的女東家早已不是什麼奇事。
然而,宋不染自知宋麟的計劃,她雖然不喜木頭似的女兒,也絕不想讓她趟染料院的渾水。
她端起果子酒一飲而盡,圓眼裡的精明透着絲絲縷縷的心虛,“菱菱笨手笨腳的,既不會算學,也學不會識字,漣清何必讓她去壞了染料院的名聲。”
客氣話誰不會說?
宋漣清彎月眉微彎,又為她添了一杯酒,“姑母這說的是哪裡話?殺害祖母的宋無庸被貶走了,還好将染料院吐了出來。”
她一遍一遍殷着勤獻,“如今漣清孤立無援,往後啊,還得靠着姑母和菱菱妹妹,要不這樣,您直接開個合心的勞酬,漣清實在缺人手。”
她在試探。
宋麟夥同宋不染竊取染料配方,便宜姑母這會兒執意不願女兒入染料院,那就說明,他們在憋着更大的壞心思,甚至......
果子酒不醉人,宋不染腦中依舊清醒,推辭道:“不是姑母不情願,是真真有心無力,前半生荒唐度日,沒那個精力了。”
接着,繼續貶損自家丫頭,“菱菱這丫頭我是從小看着長大的,木木讷讷的一個人,就沒做好一件事,回了京師,我原想着,就将她嫁出去吧。”
宋漣清的攻心計步步逼近,“那也要攢着嫁妝才是,嫁妝是小娘子的門面,人心難測,嫁妝輕薄,婆家若是輕視菱菱妹妹可如何是好?”
這一計似乎碰到了宋不染的逆鱗,她嗓音裡帶着點憤然,面色紅雲密布。
她破罐子破摔:“她這樣的木頭丫頭,能有個清白人家要她,我就謝天謝地了。”
啧。
您是油鹽不進。
宋漣清滿意的勾了勾唇,朝小院的月洞門輕觑了一眼,那抹湖藍色“噌”的一下彈開。
她不好再說什麼,小宴也潦潦草草的散去。
燭火剛點上,京師又落起細細密密的小雨。
夏日多蚊蟲,宋漣清早早關上門窗,躲在卧房裡敲敲搗搗,研究新的染料配方。
宋汝從旁給自家娘子打下手,又自我懷疑道:“不該啊,這都亥時了,大娘子為何還不來?難道菱娘子......”
“再等等。”
宋漣清放下小錘,輕輕揉着拇指與食指間的掌骨。
她的話音剛落,隔着木窗,遠遠的聽見宋不染的嘶喊聲。
“漣清,不好了,菱菱,菱菱不見了!”
紊亂的腳步聲越靠越近,宋漣清的房門被拍的“砰砰”響。
“這可如何是好啊,黑燈瞎火的,這丫頭跑去哪了啊!”
宋漣清起身開門,眼看着宋不染要撲上來,連忙不準痕迹的往旁邊側了側。
她敷衍兩句:“姑母先别着急,我即刻派人去找,堂妹膽子怯,定躲在府裡哪個角落裡,不會走遠的。”
宋不染尴尬的收回手,哭聲卻愈加尖銳,纏人又惱火。
吵得宋漣清腦中鑽進了蜜蜂似的,嗡嗡嗡的響個不停,她一個箭步走進雨幕裡。
“娘子,傘!”
宋汝撐起油紙傘追上來,“娘子放心,我戌時去瞧了,菱娘子就在後花園的假山邊上哭呢。”
“好,待會兒安慰幾句,你從旁告訴她進染料院的好處,葉子菱心思純,應當是會聽我們的。”
宋漣清本想着來一出美人救美,給葉子菱指一條明路。
宋不染這樣自私自利的母親,自不會為女兒考慮,等葉子菱有了安身立命的技藝,自立門戶的銀兩何愁,便是孤芳自賞,也比嫁去糟心的人家快活。
啟料,她的好心辦壞了事!
兩人來到後花園的假山,空無一人!
回廊微弱的燈籠火光下,宋漣清順着淺淺的腳印瞧去,直達後門!
“壞了!”
宋漣清心中蓦然一緊,“快,阿汝,你去喊幾個侍衛,讓他們從府後面四處找菱菱!”
宋汝也慌了心神,“好,娘子,你先去......”
她的話還未說完,宋漣清已經拎着裙擺沖入雨幕。
“傘!”
宋汝追在後面要給她遞傘,她粗暴的打開後門,低吼道:“人命關天,回去叫人!”
“好,好......”
六月的雨水多變,雨點越下越大,打在臉上微微發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