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們規矩的立在床前,小聲的嘤咛啜泣,幾位媳婦也收着歎氣聲,仔細的幫老夫人擦拭手腳散些熱。
隔壁,一衆男眷亦是愁容滿面,幾個小輩扒着鐵牢,眼巴巴的瞧着施針情形。
就因莫須有的走私罪,江氏一族,不算長工,二十多口人,男眷女眷分成兩波,擠在兩間鐵牢裡半月有餘了。
宋漣清和裴照林趕到時,徐諾正跪在床頭拔針,她已然換成了女兒裝,卷着針包起身,冷冷的掃了一眼裴照林。
這一眼,連宋漣清的脖頸都有些微涼,她試探道:“可好些了?”
自上回廊下不歡而散,她直覺這兩人是舊識,且關系不甚好,隻能由她出面,替徐諾阿姊奔走案子了。
徐諾從鐵牢裡出來,長舒了一口氣,“好些了,這些時日我顧不得采藥,好在盧兄府上藥材充裕。”
“盧兄?”宋漣清疑惑道,攙着她向牢獄外側的桌椅旁休憩,又為她沏了一盞茶壓驚。
徐諾撩裙擺坐下,捏着杯盞,沉聲道:“盧兄與我大舅父是忘年交,他比我表兄大兩個月,做些花木草本生意,自江家下獄,也隻有他沒有落井下石。”
宋漣清心中有所觸動,這與她剛回京的情況實在相似,不由地對那盧兄欽佩起來。
末了,徐諾将茶水一飲而盡,眼眸裡盡是嘲意,“漣漣,你說,人性就是如此嗎?我幾個舅父行商向來仁義,江氏的茶,貴人們給多少便收多少,從不擡價。年頭忙到年尾,育茶、選茶,到收茶、制茶,大邺各地跑,有時甚至顧不得其他生意,甫一出事,卻沒哪一方肯聽他們解釋幾句......”
宋漣清撫了撫她的手,頗為感慨:“這世道就是如此,太多人想明哲保身罷了。”
恰如她祖母遭權貴刺殺而亡,整個京師沒有訟師敢寫狀子,亦沒有監察禦史敢彈劾,就連她的親外祖,也避之不及......
牢獄裡燈火影影綽綽,兩個小女娘卻将世道看得一清二楚。
韓紹章立在裴照林身後,自愧不如,作揖道:“此事責任在下官,下官懇請裴大人放了江家人。”
裴照林氣笑了,“怎麼?人是你拿的,卻要本官來放?”
韓紹章面色難看,小聲嘀咕:“下官也沒說錯,如今您裴巡按代掌新州一切事宜啊。”
後者扯了扯唇角,“問完再放。”
江氏一族人數衆多,與外界交涉卻極簡單,不喜四處應酬,但做生意講究八面玲珑,與人打交道從來都是遊刃有餘,各不得罪。
四位東家幾數交代商事行程,并無可疑之處,實在想不出得罪了何人,巨款栽贓不說,害得江氏行商名聲也壞了大半。
宋漣清另起一頁紙,筆末輕抵下颌,她道出心中猜測:“江郎君學于太學,可是無意與貴人同窗有所嫌隙?”
“君子慎所履,小人多所疑!學生謹言慎行,從不與同窗交惡!”[1]
書生意氣過于堅硬,他的眼眶都急紅了,恨不得當即以死明志。
裴照林眉心微跳,頓覺面前立着的不是八尺高的郎君,而是一面碩大的銅鏡。
少時的自己也如這般,魯莽、固執、不思變通,最不讨人歡喜!
他疲憊的按了按眉骨,他的眉骨高,越按,連着清俊的眉眼都酸澀起來。
他無奈收回手,輕歎一聲,“如此便好,江郎君請回吧。”
那廂,江元如釋重負,鄭重的朝他行了一個揖禮,“多謝裴侍郎還我江家清白。”
裴照林以為他會就此離開,啟料,牢外的廊檐下,這厮同徐諾一直候着在門邊。
簌簌的梅雨本就惱人,瞧見這兩人,裴照林眉間的愁緒明顯多摻了幾分煩躁。
他嗆道:“江氏一族人也放了,你二人還想進去待些時日?”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吃了炮仗,徐諾在心底已經紮了他好幾針。
然,秀氣的臉上卻不得不挂起恬淡的笑容,“裴大人言重了,言重了,我們想請漣漣到江家一聚,順道把生意談了,裴大人若不嫌棄......”
冷不防的,愣頭青江元:“裴大人定然不嫌棄。”
一瞬間,廊下的氛圍似乎僵凝住了,裴照林更是有些頭疼的側目。
江元惑然半刻,自顧自的發出邀請:“學生在京中早聽聞裴大人的事迹,一把肅清劍,肅清四方吏治,大人之道正是吾輩所向,學生知曉大人瞧不上酬謝,隻想與大人一聚,學生定然能受益匪淺。”
書生雖沖動固執,但也有少年人特有的一腔社稷熱血。
宋漣清瞧着他眼眸裡盛滿了的憧憬之意,不免動了恻隐之心,“不若......”
“改日吧,裴某有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