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目光上移,瞧見郎君濕漉漉的碎發搭在鬓邊,水珠順着鬓角滑落,融進左肩可怖的傷口裡!
宋漣清眸子裡的那點旖旎消失殆盡,“大人受傷了,可是京師那波人?”
她慌亂拿出帕子,靠近那截傷口又發覺不妥,眸底壓着深沉的憐惜。
她轉而将帕子遞到他手裡,嗓音克制得沙啞了幾分:“大人往後要愛惜些自己。”
裴照林啞然失笑,“好。”
他接過帕子,心口泛起幾縷甜意,他敲了敲石桌上的圖紙,掩飾道:“此前我去接情報,正是關于這位陸芸娘。”
“她果真有問題?”
宋漣清當即坐得端正,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燭火微弱,她的眼眸裡卻逐漸清澄明亮,猶如朗月照碧波萬頃,美得讓人挪不開眼。
不過半刻,那澄澈清明裡又不斷湧出憂慮,她确認道:“大人可要先去處理傷口?”
裴照林忽覺,他說不出個所以然都該慚愧。
“無妨,漣清等候多時,我說完你早些回去。”
“這位陸芸娘原有夫君,乃魯商魏骞,此人生性殘暴,陸芸娘看似省親實則向北出逃,途中與江家大伯相遇,情緣總是說不清的,然年前魏骞北上,此事暴露,陸芸娘自然退了親事......”
“所以,魏骞極有可能出于報複,盜茶栽贓!”宋漣清心緒激動,一拍石桌。
裴照林垂眸輕笑,将請柬推至她身前,道:“魏家主理新州的商事交流會,還請漣清出任紙業女商,宣州的陳臻陳東家。屆時,我自去找些線索......”
宋漣清總覺得他話裡有話,待翻開請柬看去,她隻聽到心口的煙火炸開了。
請柬似乎越來越燙,她雙手微顫着放下,清亮的眸子晦暗不明,難以啟齒道:“裴大人要當我夫君?”
......
裴照林覺着自己病了。
晨光熹微,積雲破開,梅雨過後,天邊的那抹青色極為清澈。
府衙客館湢堂裡,水聲簌簌嘩嘩。
幾桶涼水澆下去,一夜了,裴照林身上的熱意沒有半分消散,唯有左肩傷口隐隐的痛感迫使他清醒。
窗格輕響,“三水哥可沐浴好了?截到了送去魏家的密信。”
裴衡昨日氣不過,在魏家蹲守一宿,果然在三更天有所收獲。
正奇怪為何晨起沐浴,裴衡便發覺,三水哥今日的聲線酥啞了不止兩個度:“稍等細說。”
他無端起了一陣惡寒,立在荷花亭前,隔着帷帽,曬了好一會兒久違的陽光。
“信中說了何事?”
郎君的聲色恢複往日的清潤,裴衡心裡舒坦了,遞過去一支竹筒,“也無甚,交代他小心行事。”
裴照林抽出密信,梅雨初霁......上弦日......謹之,慎之,以安新州商事。
他逐字逐句拆解,眸色冰涼如水,“恐怕并非如此簡單。”
郎君回屋研磨書信,拇指按回竹筒木塞,他道:“速速差人秘密傳回京師,由陛下定奪。”
裴衡渾身緊繃,雙手顫抖着接下竹筒,“那位不是被削封号,無昭不得擅離潇湘府嗎?”
裴照林鋪開他截的密信,擡筆閑閑圈出霁、日、安三字,“初霁無雲為晴,日出清濟為晏,這是在提點魏骞,别忘了為誰做事。”[1]
普天之下,曾經唯有一位晏王。
裴衡心下駭然,“可這與馮閣老......”
“此番下新州查案,我與孟鈞多次遇刺,原以為他為了月前的門生案子尋仇,然今日見了這封信才知,他是想多做一朝閣老罷了。”
裴照林的指尖帶着薄繭,有一搭沒一搭的輕點案面。
阻他碰魏骞的蠢案子,也同時暴露了與之同為一丘之貉,皆與朱遇有幹系。
他嗤笑道:“隻是不知,他有沒有這個命活了?”
裴衡雲裡霧裡,陛下定然有思量。
他正欲退下,想起了什麼,抱歉道:“還請裴兄莫怪罪,此次交流會,夫妻請帖衆多,最是不引人注目。”
頓了頓,他忸怩道:“若實在無人可去,我......”
裴照林怔然一瞬,果斷道:“謝小衡好意,不必了。”
帷帽下,裴衡那張稚氣俊臉驟然黑了。
好歹堂兄弟一場,好意委身相助,他拒絕地竟這般幹脆!
交流會這天,弦月将冒出白尖。
魏家宅院不遠處,濃綠的香樟枝葉層疊交錯,裴衡早早隐在其間,他倒要看看堂兄找了什麼天仙人物。
到底是十六七歲的少年,面皮薄,争強好勝,他扒開枝葉,遠遠的瞧了一眼。
卻不想,心口俱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