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穗禾閉着眼默默接受——是的，她現在被一根繩子綁在白虎的背上。

迎面的烈風刮得原穗禾小臉生疼，她将頭又埋進白虎茂密的毛發中，白虎體内血液快速流動周身熱氣沸騰讓原穗禾能夠取暖抵禦寒冷，但這呼嘯的狂風刮過像是刀割在原穗禾裸露在外的皮膚，原穗禾死死埋在白虎的背脊上艱難地往後看——鹿韭側坐在原穗禾身後閉目養神，猛烈的風經過鹿韭周身便被化解消散。

這些修行之術，鹿韭從未教她……

感受到原穗禾的注視，鹿韭隻睜開一半左眼看了一下她又閉上眼。而原穗禾周身卻被無形的氣包裹着，不再懼怕寒風。

原穗禾愣了兩秒，再度埋頭進柔軟的虎毛中舒服地蹭了又蹭。

自有記憶以來她身邊僅鹿韭一人，但小小的孩子雖看不懂師父卻能感知他人的情感，她很喜歡師父很崇拜師父，多數時候她确信師父不喜歡她，但偶爾又會想師父還是很在乎她的。

在藥王谷裡，原穗禾多數見不到鹿韭，就連日常也是由鹿韭分身出的小人授課，認識孟家母子前，她不曾和人說過話，屋子裡的醫書學了一遍又一遍，她資質平平，記性奇差，往往是分身講到不耐煩了還隻是一知半解，所以這些年每日最常做的事情便是罰跪、抄書，除此之外便是洗衣做飯、采藥配藥，對于幼童來說足夠艱巨了，但原穗禾早已習慣。

原穗禾見過面對鄒梵虞的鹿韭，不似面對外人那般孤高自傲，她面對鄒梵虞時是輕松恣意的，嘴上說的話雖然刻薄但也有求必應。原穗禾也見過有人千裡迢迢來到藥王谷求醫，那時的鹿韭多是冷漠的、高高在上的，很少有人能夠激發鹿韭為數不多的善心。

而鹿韭對原穗禾不同，采藥時被毒蛇咬被野豬拱或是差點落入熊口，鹿韭多是見死不救，日常試錯藥命懸一線時也是嚴格地要求她直擊對照着配解藥，卻也有那麼幾次原穗禾摔傷之時大發慈悲溫柔地為她抹藥。

原穗禾常常會回想鹿韭看自己的眼神，多數時候是冷漠的、譏諷的，偶爾藏着一絲隐隐的恨意，有時又像透過自己在看某位故人，憂傷又迷茫。

從前不解，現在原穗禾敢斷言，鹿韭看的人就是那位原川斷。

師父恨原川斷，想要殺死她，但她對自己的好又全是出自原川斷。倘若師父知曉自己是異世之魂，出手時可會有一點猶豫……想來是不會的。

越往北走風雪越大，原穗禾一路都是埋頭在白虎脖頸處。直到鄒梵虞逐漸放慢腳步，原穗禾才開始打量周遭一切，風雪飄落而下，頃刻間白了頭。

白虎停下奔馳的步伐，深厚的積雪足足疊到白虎髌骨，霜雪婆娑為天地間的萬物都蓋上白絨，霧凇凝結宛若千萬朵梨花綻開。原穗禾從虎身跌落，整個人都撲倒雪地裡，松軟的觸感就像鵝絨被。

鹿韭輕輕飄到雪地上，雙足不曾陷入雪地，她讨厭這種感覺，會讓她想起從前。

白虎再化人形一改豔紅色紗裙的裝扮而是披上雪白的虎皮大氅。原穗禾的注意力被那件大氅吸引，她靠近，遲疑了一下還是抵不住内心的渴望伸手撫摸——

毛茸茸！暖呼呼！啊！！！她自小山林長大，最熟悉的便是山中鳥獸。

良好的觸感讓原穗禾身心愉悅，手上沒忍住瘋狂撫摸。鄒梵虞偏頭乜了她一眼，問：“喜歡？”

原穗禾笑眯了眼隻差撲上來，毫不設防地回答：“喜歡！”

“要我獵隻狐給你做件狐皮大氅嗎？手感雖比不上虎皮但也算難得……”她兀自思索，手指跟着來回揉蹭下颌，“那隻臭狐狸的皮都夠用到你長大了吧？”

原穗禾聽罷打了個寒顫，縮回的手快到連鄒梵虞也隻能見一道殘影，她笑着擺擺手：“不用不用，我不冷，别殺生。”雖然不知道臭狐狸是誰，總歸是她們的熟識。

鄒梵虞笑罷，轉頭看向鹿韭：“隻能送你們到這雪林了。”

鹿韭點頭：“夠了，多謝。”

原穗禾剛要和她道别，鄒梵虞反從納戒中掏出另一枚納戒遞給原穗禾，原穗禾驚異，率先看向一旁的鹿韭，而鹿韭隻轉身賞着霧凇。

“放心，這可不是我送你的禮物，而是你五歲前一直存在我家的東西。”

原穗禾聞言小心翼翼地接過，那枚納戒圈口極小，印着狐首火紋，她還在猶豫觀察，那戒指就自動往食指上套并調節到合适的大小。

“這些年你娘給你準備的生辰禮物也都在這裡面了，你大可以拆開看看。”

“娘親？”原穗禾猛地擡起頭，“我有（娘親）？”

鄒梵虞心歎：鹿韭你到底在做什麼啊？莫不是真要讓這孩子與家人斷絕……随後彎下身一笑，“别擔心，你師父會告訴你的。”

鄒梵虞捏捏她的臉轉身離去，白色身影如彗尾在天際劃過。

“原穗禾，”鹿韭轉過身，冷若冰霜，“當年你瀕死，你母親求我救你我答應了，條件就是你要在我身邊做我的藥童，在此期間你與父母不得相見，來年小滿你的父母會來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