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
鹿韭破門而入,原穗禾跌坐在地,鴉黑的長睫沾着淚,澄明的眼底含着淚正無措的看着她,開口也是怯生生的。
“銀針,刺,我。”原穗禾指向紮進泥牆的銀針,胸前的墜子晃了晃。
“你在幹什麼?”鹿韭緊攥原穗禾的手腕,聲音出奇得冷。
原穗禾呆愣愣看着鹿韭,從喉嚨擠出一句:“收拾……行李。”
鄒梵虞打破僵局,但面上也沒了笑,“你剛才拿了什麼東西可以給我看看嗎?”
原穗禾爬起來,将桌上包裹内的筆遞過去,“孟苡仁,送。”
“孟苡仁?”鄒梵虞看向鹿韭,鹿韭解釋道:“以前的一個病人,後來邪靈附體死了。”
鄒梵虞拿起那隻筆看了良久,皺眉對鹿韭搖搖頭,才又轉頭看向原穗禾:“小乖乖,邪靈的東西一概要毀屍滅迹,懂嗎?”說着她手中的筆便碎成齑粉。
原穗禾望着地上的齑粉,喃喃道:“為什麼?”
鄒梵虞拍拍她的頭:“我知孟苡仁于你而言是朋友,但邪靈一貫狡猾、百般花招,他們會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
突然少女緊緊拽住烈焰紅的長裙,擡起頭來,眼裡含着未明的情緒像是長明燈中搖曳的燈火,“邪靈一定……要殺?”
鄒梵虞彎下腰來,撫着原穗禾的臉,語重心長道:“自然。”
燈火驟然熄滅。
“早點休息吧,孩子你會明白的。”鄒梵虞溫燙的手卻捂不熱原穗禾冰涼的臉頰。
“宿主,明白了吧,一旦你的身份被知曉,沒人會留情。”
“閉嘴。”
離開後鹿韭與鄒梵虞繼續之前的話題。
“鹿韭,放過那孩子吧,這麼多年你同她說過幾句話?”看着原穗禾已經十六了,卻連話都說不清,鄒梵虞便知道,她在藥王谷生活的十一年怕是根本沒機會開口,“說不定我們真的找錯了?”
“鑒靈寶鏡内含神女雙目之力,可鑒神魂、窺内景,你覺得會錯嗎?”
鄒梵虞聞言,低頭拿出寶鏡,上面清晰映照出虎獸,确實是自己的真身。
“鹿韭,我們認識數百年了,為自己而活别被仇恨蒙蔽雙眼。”
“那你又能放下嗎?你不也還在尋找那人的轉世。”
兩人不歡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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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統自從被察覺後不再敢窺探鹿韭,隻是一味地在她耳邊吹風:“宿主,你也聽到了你師父遲早會殺了你的,還不如下手為強!”
“宿主,這隻是你完成任務的一部分,不必太當真!”
……
原穗禾隻當沒聽見,天色微明,原穗禾擡手擋在眼前,這才發覺自己枯坐一夜。
屋外傳來敲門聲,原穗禾人有些恍惚,她打開門便看到背身站在門外的鹿韭,“師父。”
鹿韭轉過身來,眉眼間透出些許疲憊,不過幾日臉上衰竭的痕迹愈發重了,連衣擺都染上露氣,“進屋說。”
面對面坐着,沉默良久,原穗禾轉頭看向屋外,晨光灑落樹梢像是給谷中披上一層薄紗,藥王谷的四季之景,看了這麼多年從未膩味。
“此次出行,你需在一年之内集齊這些東西,”鹿韭從納戒中掏出一張方子遞過去,原穗禾随意掃過去:北智不鹹山的萬年參、東仁泉先海的鲛人鱗、南禮蒼梧野的青珠塵……東西不多大概五六樣,但樣樣都是罕見的絕世珍寶。
譬如鲛人鱗,據原穗禾熟背的醫書記載:鲛人生北海人首魚身但通體光滑無鱗,唯有修行到要化龍的境界才會長出鱗片來……
凡人一輩子都碰不到一樣的東西卻要在一年内集齊,原穗禾咬唇擡眸,“(這是要給)我用(的)藥?”
“是,”說罷鹿韭又從納戒掏出一個錦盒,“當初孟家母子給的鲛人鱗。”
原穗禾接過未有推辭,不由想到她泡了四年的藥池,那裡面又用了多少珍奇藥材,廢了鹿韭多少心血……
而這一切都是為了原川斷,那個被她奪舍的人。
原穗禾擡眸,像是要将鹿韭的模樣刻進眼底,而鹿韭率先撇開頭,又想起什麼似的轉動手中的納戒,透明的小仙靈們一一飛出,繞着原穗禾的腦袋興奮地手拉手轉圈圈,一一在原穗禾臉上親過,而後又羞澀地自顧自轉圈。
原穗禾也終于笑了出來,“你們還在。”
“鄒梵虞要返鄉取東西,你我先行上路。”鹿韭說着,取了一個藥簍讓原穗禾背上,那隻簍和原穗禾往日采藥背的并無不同,原穗禾也就沒多問,一把抓過背上背,沉甸甸的。
“我裝了些書,你該學學醫書之外的東西了。”
原穗禾驚詫一刹,複應下。
冬雪簌簌飄落,原穗禾背着行囊走在鹿韭背後,恍惚間她好似看見曾經的自己也是這般,在飄雪的季節背着鼓鼓的行囊,搖搖晃晃踏上遠行之路。不過現在她能走得更穩了。
記憶中的首次出遊,對外界的好奇遮蓋了這幾日的低落,畢竟心中疑問再多,也無法即刻解決。
然而谷中見不到生人,出了谷照樣見不到人影加上一連數日的風餐露宿,她第一次出谷的絲絲興奮消耗殆盡。
夜色降臨,月華投下薄薄光輝透過樹葉灑下斑斓光影,枯枝雜樹的影子映成形态各異的刀劍、異獸,靜谧的森林平添幾分陰森。
原穗禾席地而坐,袖兜處躍出數隻仙靈,仙靈僅丹藥大小,渾身透亮,衆仙靈齊心從背簍中拿出幹糧,原穗禾接過碩大的馕餅使勁啃下一角,她對吃食不挑隻是那餅太硬太幹,她艱難地咀嚼,嚼到腮幫子生疼才能勉強吞咽。
鹿韭辟谷不食多年,隻禦風上樹躺在樹枝上閉眼休憩。
原穗禾擡眼看了鹿韭數次又不敢開口。
鹿韭眼睛都懶得睜:“想問什麼?”
原穗禾誠惶誠恐:“師父,我們要,多久啊?”
鹿韭隻是轉頭垂眸看她,一臉“才這點兒就受不了了”的表情。
原穗禾無辜眨眨眼,還想說點什麼就聽到群狼嚎叫聲,立馬三兩下就爬上樹,這是幼年在藥王谷采藥還未征服群獸時留下的習慣。
登高方能望遠,黑夜正是群狼夜襲的好時機,數十裡外的林中窺不見狼影,隻原穗禾絕佳的眼力才能發現枯樹雜草中隐隐透出的幽光,幾隻鹿還在逃亡,間隔數十裡鹿蹄急促的聲音卻仿佛就在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