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叫賣聲漸次消隐,夏漾裹着浴巾推門而出,見林煦懶懶趴在床上,上半身露在被子外,頭歪向門口方向。
聽見動靜,他緩緩睜開眼,恰好有縷陽光順着睫毛墜下,為那雙淺棕色瞳仁鍍上一層金色的魅惑。
“第一次見你就想問,”夏漾倚着門框垂眸看他,“背上的疤哪來的?”
林煦朝她伸出手臂,腕骨處青筋随動作輕跳:“過來。”
待她重新躺進懷裡,他将下巴擱在她發頂,鼻間萦着她的香味:“小時候跟人打架,從三樓摔下來,正好砸在生鏽的鐵皮上。”
“那腰上這塊呢?”夏漾仰起臉,指尖輕輕掠過他後腰那道淡粉色傷痕,“我之前還幫你擦過藥。”
林煦垂眸與她對視,指腹蹭過她泛紅的鼻尖,忽然俯身咬住她唇珠輕齧:“拜某個,”他含混着在她唇齒間輕笑,“狠心的壞女人所賜。”擡手摸向她左邊的耳垂,問,“你的耳釘呢?”
“嗯?”夏漾故作驚訝地去摸耳垂,“不知道啊,可能是脫衣服的時候刮掉了。”
“耳朵流血了都不知道?”林煦擰眉将人摟進懷裡,輕嗤:“小糊塗蛋。”
崔甯甯打算留在北城陪夏漾,但夏漾不肯,執意将人攆回青市。
趙升近來為生意煩得頭大,也不知哪來的勢力,生生将他經營多年的銷售脈絡攪得七零八落。客戶尋着各式由頭,不肯再從他的經銷公司拿貨。他明查暗訪許久,卻連背後主使的影子都沒摸着,無奈之下,隻得清點庫存低價抛售,好盡量挽回些損失。
夏漾在他辦公室枯坐了半刻鐘,聽他對着電話講了半刻鐘,竟連句話頭都插不上。
“活見鬼了!”趙升怒喝一聲摔了電話,“合作十年的老主顧說撤單就撤單,這他媽是要斷人活路!”
夏漾垂眸呡一口茶,輕聲道:“如今網絡發達,商品價格都攤在明面上,買家自然揀便宜的源頭去尋。”
趙升重重歎了口氣,這才想起眼前人,揉着眉心問:“妹子,找我啥事?”
“我想見安守祥一面。”
監獄接待室裡,白熾燈投下冷霜,玻璃窗像一道透明的牆,将内外分成兩個世界。
夏漾坐在硬邦邦的塑料椅上,指尖無意識地敲擊着桌面。
隔着斑駁的玻璃牆,終于見到裹着囚服的男人。
曾經挺拔的脊背如今佝偻如蝦,滿頭白發枯草似的擋在額前,身形瘦削,唯有那雙眼睛在觸及到她時驟然亮起。
夏漾看着他坐到自己面前,抖着手,拿起電話。
“喂,丫丫,你終于肯見我了,太好了,”安守祥的聲音透過聽筒傳過來,比記憶裡蒼老了很多,帶着哽咽,“聽趙升說,你結婚了,怎麼沒帶來......”
夏漾看着玻璃對面那張布滿皺紋的臉,指甲深深嵌進掌心。
“安守祥,”她面無表情地截斷他的話,直呼其名,語調帶着冰,“我要帶我媽媽出國了,很可能就不回來了,我今天過來,”她盯着男人慘白的臉,尾音拖得極慢,“不過就是想看看,當年抛棄妻女的人,現在有多慘。”
安守祥整個人後縮了一下,眼中迅速積聚一層水汽,松弛的皮膚因痛苦而顫抖,他愣了幾秒,随即苦笑着點頭:“是我對不起你們,我這也是,報應。”
夏漾向前傾身,額頭幾乎貼上玻璃,“不,”一字一頓道,“你現在是活該,”身體又重新靠向椅背,“而你的報應是在你出獄後,妻離子散,受盡白眼,然後艱辛的活着,就像陰溝裡的老鼠,讓人惡心!”
空氣仿佛凝固般,安守祥張着嘴,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夏漾看見他脖子上暴起的青筋,握着話筒的手因用力而顫抖,一種扭曲的快感在胸腔裡膨脹,卻又迅速被更大的空虛吞噬。
“安守祥,你當年一走了之,是不是因為外面有人了?”夏漾突然問出一句。
“丫丫,我發誓,爸爸這輩子,隻愛過你母親一個人!”安守祥突然激動,手掌貼在玻璃上。
“哼,”夏漾不屑,“安守祥,你養過我嗎?有什麼資格做我爸爸?”
“丫丫......”
“别這麼叫我,你不配!”幾乎是吼出來的。
又是沉默,安守祥的眼淚無聲地落下來,在皺紋裡蜿蜒,夏漾突然發現,當憤怒退去時,心底隻留下滿目瘡痍。
安守祥抹了把臉,終于擠出一句:“你媽媽,身體怎麼樣?”
“她瘋了。”輕描淡寫的一句。
“什麼?”
“你在監獄呆了多久,她就在精神病院住了多久。”
驚愕,愧疚,痛苦,絕望,夏漾看着眼前的男人臉上閃過的神情,她以為自己會覺得痛快,可是并沒有。
“這麼多年,你,你們,過得很苦吧。”
“是啊,挺苦的,”夏漾伸手繞住電話線,“初二那年,為了給媽媽湊住院費,我幹活把腰傷了,高一那年,她因為病情嚴重,大小便失禁,我一邊上學一邊照顧她,晚上等她睡了,還要去各個夜場賣酒,”聲音平靜的可怕,“上大學後,我賣了家裡唯一的房子,送她進專門的醫院,每天不是在打工就是在打工的路上,有時候為了省錢,一天隻吃一頓飯。”
“對不起,對不起。”安守詳面如死灰,嗫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