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性淋巴細胞白血病,現在每周都要去醫院化療,”王園長感慨,“她父母當時鬧離婚,給孩子的病耽誤了,去醫院的時候錯過了最佳治療時間,唉,這孩子命不好。”
走廊裡忽然傳來孩童的笑鬧聲,陽光透過走廊的花窗,落到夏漾攥緊的拳頭上:“王園長,可可還小,積極治療的話還是有希望的。”
“嗨,”王園長歎氣,“她爸争來撫養權就消失了,好在孩子有個好奶奶,背着她上醫院化療,背不動就租輪椅,哦,她奶奶也在咱們園裡,在食堂刷碗,能賺點錢也能照顧孫女。”
“那她母親呢?”
“再婚懷孕後就斷了聯系。”
“真可憐,像這種畜生一樣的父母,法律不管嗎?”
“法律是人性的底線,不是道德的底線,”王園長搖頭,“但可可很争氣的,醫院說她活不過三個月,但實際已經挺過半年了,真希望奇迹能一直出現。”
“可可為什麼會喜歡芭蕾舞?”
“她說自己是一隻沒人喜歡的醜小鴨,她想變成白天鵝飛走。”
走廊轉角處,王園長忽然駐足。
透過虛掩的教室門,午後陽光斜斜鋪在木質地闆上,将獨坐角落的可可勾勒出一道毛茸茸的金邊。堆積木的小手比其他孩子纖細許多,粉色帽檐随着動作輕輕晃動。
“化療後的免疫力太弱,一場普通的感冒對她來說都是災難。”王園長的聲音裹着歎息。
話音未落,黑玻璃球似的眼睛突然亮起來。可可丢下積木,扶着桌子跑向門口,手背上還貼着輸液後留下的紗布。
她撲進王園長懷裡,問:“園長媽媽,我好喜歡夏老師,她明天還來嗎?”
孩子溫熱的呼吸就在手邊,夏漾看着可可睫毛上沾着的細小絨毛,喉間突然哽住。
王園長眼底泛起漣漪,将可可的帽子輕輕扶正。
夏漾心情沉悶地從幼兒園裡出來,幼兒園屬封閉管理,進出門都要通過保安開門。
保安室裡飄出飯菜香,一個人影從屋裡疾步出來,手上還捏着筷子。
來人的臉越來越清晰,夏漾的眉蹙得越來越深。
“安守祥?!”她恨恨地咬出三個字。
安守祥此刻也認出女兒,膠鞋在水泥地上蹭出沙沙的響動,藏藍色制服松垮地挂在嶙峋的肩頭。他渾濁的眼睛突然睜大,喉結上下滾動着刷開電子鎖,聲音像是從生鏽的管道裡擠出來:“慢,慢走!”
“安守祥!”保安室的玻璃門突然撞開,三十歲出頭的短發男人倚在門框上,墨鏡滑到鼻尖,露出鄙夷的神色。
安守祥條件反射般挺直脊背喊“到”,旋即反應過來是同事的戲弄,布滿老年斑的手慌亂地撓着灰白頭發。
“吃沒吃完,吃完趕緊收拾了!在那杵着幹嘛?!”男人似乎還嫌不過瘾。
他轉身時,夏漾瞥見他泛紅的眼角和佝偻下去的背影,像被霜打蔫的枯草。
夜裡,夏漾輾轉反側,眼前還是出幼兒園時安守祥被斥責的那一幕,她突然坐起身,咬着牙說:“他們憑什麼欺負他?”
陽光透過舞蹈室的落地窗,在夏漾嶄新的舞蹈服裙裾上流淌。
林阿姨說他侄子被事情絆住可能要過一陣才能回來,她實在放不下可可這個小女孩,又覺得父親那種人怎麼能在幼兒園裡工作,于是決定替龔雪做一個月的代課老師。
剛簽完臨時合同,她就被滿屋男孩子的吵嚷吵得頭皮發麻,甚至開始後悔自己一時沖動。
園長帶着可可出現在門口:“夏老師,讓可可跟你們一塊上課吧。”
可可坐在椅子上,兩條小腿一翹一翹地等夏漾幫她穿舞蹈鞋,陽光有點燙,熱得她鼻尖冒汗,她回身準備拉窗簾,手指剛觸到窗簾,一道陰影落下。
那道陰影來得毫無征兆,像一片凝固的烏雲壓在玻璃上。
夏漾仰起頭,熟悉的淡棕色眼眸正隔着玻璃與她對視,眸光依舊如沉靜的湖水,晃得人發暈。駝峰鼻投下的陰影恰好落在微張的唇畔,随着呼吸輕輕顫動。
“林老師!”孩子們的尖叫刺破凝滞的空氣,五六個男孩推搡着撲向窗邊,高分貝的驚叫聲卻未帶走林煦一絲一毫的注意,他依舊深深地凝望着她,那是一種帶着探究與克制的灼熱,像暗夜裡驟然亮起的鎂光燈,将她所有的平靜瞬間灼成灰燼。
夏漾後退幾步,按住過速的心跳,想逃,裙角卻被可可扯住,聽見稚嫩的童音:“夏老師,你是太熱了嗎?”
下課鈴驟然響起,夏漾顧不上換去沾着汗漬的舞蹈服,随手抓起椅背上的防曬服胡亂套上。
舞蹈室的木地闆在腳下發出沉悶的回響,她幾乎是撞開教室門,掠過門框時帶起一陣風。
公寓門在身後重重關上,夏漾跌坐在地。舞蹈服的綢緞緊貼着汗濕的後背,勒得她喘不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