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清晨的陽光像融化的蜜蠟,淌進病房裡。
夏漾拿着從王宇那借來的相機,她準備給可可拍一組紀錄短片。
可可見她進來,立刻把藏在枕頭下的水果糖舉得高高的,玻璃糖紙在陽光下折射出五彩的光:“夏老師!牛奶味的,我特意給你留的!”
小姑娘戴着粉色的假發,化療後稀疏的眉毛在陽光下透着金,像被陽光親吻過的草芽。
奶奶給可可系鞋帶的手忽然頓住,布滿老年斑的指節輕輕摩挲着孫女的腳踝,那裡有塊硬币大小的淤青,是昨晚輸液時滾針留下的。
老人轉身整理床頭櫃,白發垂落間快速抹掉眼角的水光,聲音裡卻帶着笑:“咱們可可今天是漂亮的人魚小公主。”
取景框裡,可可的脊背挺得筆直,病号服領口露出的鎖骨像兩枚蒼白的貝殼,似乎随時能被海水卷走。
夏漾給她帶了幾件紗裙,可可開心得合不攏嘴,嚷嚷着每一件都要試。
小小的腦袋從領口裡鑽出來,她忽然仰起臉,看向夏漾:“夏老師,照相機裡的我,是不是永遠不會死?”
快門鍵在指尖凝滞。
“以後,如果有人想我,就可以看這裡,對不對?”
“昨天晚上,”可可湊近她的耳朵,悄悄地說,“我聽見奶奶給爸爸打電話啦,爸爸說沒時間,還說......”她歪着頭,化療後的顴骨凸得吓人,“夏老師,拖累是什麼意思?”
夏漾的手指劇烈顫抖,她蹲下來,視線與孩子的視線齊平:“可可,如果他們一直不來看你,你會恨他們嗎?”
可可疑惑地問:“什麼是恨?”
“就是,”夏漾想了很久,“特别特别讨厭,永遠都不想再見到他們。”
可可低頭擺弄裙子上的水鑽,回答:“想他們的時候會有那種感覺。”
“不過,我每次有那種感覺的時候,就會想以前的事,”她擡起細瘦的胳膊在空中畫圓,“奶奶說過,想着開心的事才會更開心,想難過的事隻能更難過。”
中午,安守祥過來看可可,手裡還提着一個保溫飯盒,得知可可要出院,樓上樓下的幫忙跑手續。
可可叫他“超人爺爺”,從枕頭下面又摸出一塊糖,剝了糖紙塞進他嘴巴裡。
夏漾退到樓梯間,屏幕的微光映出她眼下的青黑。忽然,門軸發出輕微的吱呀聲,林煦拎着保溫飯盒走了過來。
他自然地坐在夏漾身旁,肩膀輕輕貼着她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屏幕上。
“今天不訓練嗎?”夏漾從屏幕前直起脖子,
“我請了兩個小時的假,”林煦的視線依然停留在她臉上,手指卻已經擰開保溫飯盒的蓋子,“先吃飯吧。”
濃郁的飯菜香氣瞬間彌漫開來。紅燒肉的醬香與清炒時蔬的鮮香交織,混合着米飯蒸騰的熱氣,在狹小的空間裡萦繞。
“沒胃口。”夏漾别過臉去,口是心非。
“嘗一口,”林煦已經夾起一條裹滿湯汁的肉塊,遞到她唇邊,見她沒動作,又放軟了聲音,“乖。”
夏漾擡眸,盯着他手腕上的疤痕。
察覺到她的目光,林煦輕笑:“之前在賽場上受過傷,手術之後康複半年才好。”
夏漾蹙眉,拒絕的話在舌尖打了個轉:“我不吃肥肉。”
“你把瘦的咬下來。”
她抿唇咬下半塊紅燒肉,咀嚼幾下:“有點鹹。”
林煦将另半塊肉塞進嘴裡,立即夾了一筷子米飯送到她嘴邊。就這樣,他耐心地喂着,直到夏漾搖頭:“吃飽了。”
林煦這才開始解決剩下的飯菜。他低頭扒完最後一口飯,擡頭看見夏漾正托着下巴,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怎麼了?”他咽下嘴裡的食物。
“不覺得鹹嗎?”夏漾話裡有話。
“還成啊,”林煦合上飯盒,裝聽不懂,“安叔做的,我都吃習慣了。”
聽到安叔兩個字,夏漾的眼神驟然冷了下來:“林煦,你是一定要管我們家的事了?”
“你跟我,有分别嗎?”林煦的聲音依然溫和。
“林煦。”夏漾深吸一口氣,“我忍你很久了,你打算什麼時候同意跟我離婚?”
“下輩子吧。”林煦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轉身走出樓梯間。
夏漾一回到家便開始整理素材,網絡上帶風向的輿情或許隻能掀起短暫波瀾,但基金會的意義截然不同,每當有相似經曆的孩子獲得救助,可可的故事就會被重新看見。隻可惜,可可的病情等不及新基金會正式成立。
她打聽到喬氏集團有專門的兒童基金會,她打算讓以可可名義成立的基金成為其下屬分支。這事難度不小,不過好在有喬娜幫忙從中斡旋,省去不少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