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時聿發來的那條短信,江棠梨沒有第一時間看見。
距離晚上還早,肚子餓得咕咕叫,那通電話後,她就去了衛生間,洗漱後下樓,見一家人都齊齊整整地坐在客廳裡。
爸媽在家不稀奇,稀奇的是大哥二哥竟然也在。
要知道,這兩個哥哥可是從來都沒有休息日的,這也是江棠梨無論如何都不願進自家公司上班的原因。
瞧見那一雙雙眼睛都定在自己臉上,顯然,自己又成了矛盾中心。
她故作鎮定地走過去:“幹嘛都這麼看着我?”
為了掩飾自己的不安,她從茶幾的水晶果盤裡捏了顆雞蛋大的菠蘿莓。
剛咬一口,就聽爸爸說——
“昨晚幾點回來的?”
又開始秋後算賬。
江棠梨往沙發裡一坐:“十二點不到。”
江祈年冷哼一聲:“淩晨一點,我給你媽媽出來倒水,怎麼沒看見你鞋?”
江棠梨沒有把換下來的鞋收起的習慣。
這個虧,屢吃屢忘。
不過她也不是一點經驗都沒有。
“我回來了,隻不過沒進門。”
“沒進門?”
頭一次聽到這個謊話,江祈年稀奇又想笑:“你一出酒吧就恨不得一秒飛回家,能争分奪秒地回來,還能舍得門口呆一個多小時不進來?”
“為什麼不能?”
江棠梨拿出昨晚的尚方寶劍,“我剛到家門口,陸時聿的電話就打來了,我總不能以不想吵到你們挂斷他電話吧,結果一不小心就打了快兩個小時,把我手機都打沒電了。”
說到最後,她還一副委屈狀地努起了嘴。
在‘坑蒙拐騙’這件事上,江祈年知她一向遊刃有餘,眼下,她說的字字不可信,卻又因為昨晚那通視頻通話,讓人不得不信。
原本是想找個可靠的人管着女兒的,現在看來,這管束好像逐漸往縱容上偏了道。
但是這一想法終究還是被江祈年狠狠在心裡否了。
他看人看了幾十年,不可能看錯。
沉穩克制的人,一向都有極強的行為準則,既會約束自己,也會要求身邊的人。
那麼昨晚的縱容,許是因為倆人現下的關系,還不到約束的時候。
江棠梨坐他斜對面,一雙眼細細觀察着父親的表情。
實在吃不準他心裡所想,江棠梨心一橫,加了一記猛料:“你要是不信可以給他打電話,正好他人在京市。”
江祈年目光沉靜,但出口的聲音還是能聽出幾分訝異:“他真回來了?”
江棠梨咬文嚼字地品出了他心底八分的猶疑。
“對呀,早上八點飛機回來的。”
這是事實,江棠梨說得臉部紅心不跳,說完,她突然想起來:“我昨晚不是跟你說過嗎,你以為我在開玩笑呀?”
是,她不僅說陸時聿會今天回來,還說會約兩家一同吃飯商讨婚事。
江祈年愣了兩秒鐘,蓦地,他突然低頭看一眼時間。
江棠梨猜出他下面要說的話,不等他擡頭開口,主動招供:“他飛機一落地就給我打電話約我吃飯了。”
江璟烨看向她一身的睡衣打扮:“那你還在這坐着?”
“但是被我推到晚上了。”
見一雙雙不解的眼神落過來,江棠梨下巴擡出傲嬌:“難不成他想見我,我就立馬讓他見到呀!”
江璟沐笑得肩膀一抖:“你别告訴我,你還想跟他玩欲擒故縱的把戲。”
“我,”江棠梨手指自己,“跟他,”又手指外面,“玩欲擒故縱?”
她笑得匪夷所思:“别開玩笑了好嗎?”
可是當她吃完午飯回到樓上,看見陸時聿一個小時前發來的短信時,江棠梨是真的笑了。
氣笑的。
二哥還說她在欲擒故縱。
他們就是合作的關系,她至于跟這樣的人玩欲擒故縱?
其實對于任何一個有點情場經驗的人來說,江棠梨在電話裡說的話都會讓人誤會,又或者說,引人遐想。
這在陸時聿的好友樓昭身上得到了驗證。
“她怕是故意釣你的吧?”
陸時聿皺眉:“你想哪裡去了,她隻是臨時有其他的事情。”
樓昭歎氣:“你那雙眼啊,也就看男人準點,看女人,你道行還是太淺了。”
一個戀愛經驗為零的人,怎麼可能識破女孩家的小心思。
别說欲擒故縱了,就那他無情無欲的,怕是脫光了站他面前,他也能做到君子淡如水。
“正好我這兩天沒什麼事,下午我找你去。”
陸時聿不了解女人,但了解他。
“你如果是想見她,那就不用來了。”
“怎麼,”樓昭笑得焉壞:“以後我可是要喊她一聲嫂子的,我見我嫂子還不行?”
“正經點,”陸時聿語氣嚴肅了幾分:“她就一小姑娘,别吓着他。”
樓昭被他的話意外到了:“這還沒怎麼樣呢,就護上了?”
倒不是他護着。
陸時聿實話實說:“爺爺很喜歡她。”
又拿老爺子說事。
樓昭心裡憋了好幾天了:“以前沒發現你這麼愚孝,怎麼回事?”
他孝,但從不愚。
隻是對陸時聿來說,他沒有時間去認識女孩子,也沒有時間去談情說愛。如果這個婚一定要結,那不如就找一個能讓家人喜歡和滿意的。
盡管他也不知道爺爺究竟喜歡她什麼。
“好了這事以後再說。”
電話挂斷,陸時聿看向窗外。
父親去年聖誕前夕動了手術,之後就一直在國外療養,夫妻恩愛,陸時聿的母親就一直陪着。
這兩年陸時聿常住海市,所以雍錦一号公館裡,就隻有老爺子陸之遠一個人住。
兩棟三層高的别墅,中間隔着一個大花園,半人高的白色籬笆牆上爬滿了紫藤。
從初夏到盛暑,從紫穗懸垂到濃葉滿架。
接到他電話後,老爺子就等在了院子裡。
午後陽光暖意烘人,清涼的風裡吹來陣陣玉蘭花香。
在院子裡溜達了一會兒後,老爺子坐到了池塘邊的躺椅上。
服侍他的王管家将搭在胳膊上的絨毯抖開,輕蓋在他身上。
陸時聿到的時候,老爺子已經睡着了。
陸時聿朝王管家做了個噓聲的手勢後,輕推開籬笆門,走了進來。
正好一陣風吹來,老爺子睜眼,看見他蹲在身旁,鋪滿皺眉的眼角褶出意外的驚喜。
“看我,剛坐沒一會兒就打起盹來了,什麼時候到的?”
“剛到您就醒了。”
躺椅旁就有一個竹凳,每次陸時聿回來,隻要天好,他就會坐在竹凳上陪老爺子曬曬太陽聊聊天。
王管家将竹凳搬過來:“少爺,您坐。”
剛一坐下,老爺子就迫不及待地問起他來:“你不是說上次和梨梨一塊兒吃了飯,感覺怎麼樣?”
上周六回來得有些遲,老爺子已經睡下,這事便拖到了現在才問起。
“挺好的。”
陸時聿沒有把自己的真實感受說出來,一來不想掃老爺子的興,二來......
他也不想争取和改變什麼,所以,他的感受也并非那麼重要。
老爺子看着他長大,小時候還能看得透摸得準的性子,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需要一點點抽絲剝繭了。
可惜他人老了,歲數大了,已經瞧不出他遊刃有餘的應對下,到底幾分本心,幾分僞裝。
老爺子看着他:“在我們陸家,婚姻是一輩子的,有始無終,可不能有一點點的将就。”
“沒有将就,”陸時聿說:“能得您的喜歡,自然有她的閃光點。隻是我和她相處時間不多,一時還沒有太多的發現。”
“那如果讓你用兩個詞來形容她呢?”
在老爺子那雙緊盯的視線裡,陸時聿不算違心地總結:“恣意、率真。”
當然,也可以說是驕縱、任性。
老爺子在心裡品了品他的兩個形容詞後,笑了:“是有些小任性。”
被一語道出他的本心,陸時聿垂了垂眸,又說了一個詞:“也很真誠。”
這兩個字,是從她拒絕這樁婚事的初心得來的。
陸時聿到現在還記得,她說自己向往自由時,眼裡仿佛燃了焰火一般。
老爺子回憶道:“正月裡,她爸爸帶她來給我拜年,當時正好孟醫生給我打完胰島素,并叮囑我飲食上的忌口,那天除了他們父女倆,還有不少登門的客人,都在推薦糖分低的粗糧時,就隻有那姑娘在撇嘴,我問她原因,她說,我要是您,我就想吃什麼就吃什麼,什麼都不讓吃,活着還有什麼意思。說完啊,她爸爸斥了她一聲,她委屈的喲,跟我道歉,你知她說了什麼?”
既是道歉......
陸時聿笑了笑:“對不起?”
“哪有那麼俗氣,”想到當時的場景,老爺子笑出聲來:“她說,陸爺爺,我剛剛說的是我老了以後,您可别學我。”
老爺子笑得合不攏嘴:“很是天真可愛啊!”
難道不該說她說話沒輕沒重,面對長輩沒大沒小嗎?
陸時聿在心裡無奈,眼角卻含笑地點了點頭:“是挺天真的。”
老爺子掌心在他手背上拍了拍:“雖然我很喜歡那姑娘,但還要看你的态度,你若是不喜歡,爺爺不會強求。婚姻大事,不能違了本心。”
本心。
若論他的本心,自然是無心情愛。
可作為陸家獨子,這份本心未免太過自私。
所幸,情愛和婚姻并不相沖。
她向往自由,以這婚姻金蟬脫殼,他也既能遂她的願,又圓長輩的意。
做不到父母那般的相知相愛,能相敬如賓,也未嘗不可。
*
夕陽斜落後,風裡的寒和稀薄的月光一同跑了出來。
方以檸挽着江棠梨的胳膊,和她從商場裡出來。
平日裡江棠梨逛街,關小飛跟她進商場給她拎東西護她安全,弟弟關小羽則在車裡候着。
車就停在商場門口,關小飛把滿手的購物袋放進後備箱的時候,方以檸正晃着江棠梨的手。
“你就帶我一塊兒去呗,我到現在還隻聞其聲未見其人呢!”
這話,從江棠梨跟她說起晚上要和陸時聿吃飯後,她已經央了好幾個來回。
江棠梨還是那句:“兩隻眼睛一個鼻子的,有什麼好看的。”
處得久了,兩人都學到了彼此脾氣裡的精髓。
方以檸腳一跺,嘴一噘:“小氣鬼,都還沒結婚呢,就開始把人藏得這麼嚴實了!”
江棠梨白眼一翻,随她說去。
“你到底帶不帶我去?”
若不是今晚會談及婚前協議,江棠梨其實也無所謂她去不去。
可是她要面子,萬一沒談攏,那豈不是丢人丢大發了。
“下周行不行?下周我正好去海市,那是他的地盤,到時候讓他請你吃大餐。”
方以檸眼睛一眯:“沒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