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默了會兒,有衣服摩擦過聽筒的沙響,陸清遠很久才問:“為什麼送走?”
陸文淵手掌覆在陳安楠的腦袋上:“爸爸覺得你倆處的不好,反正你也不喜歡他,爸怕你覺得委屈。”
陳安楠聽得認真,陸清遠不知道在哪裡,周圍聲音嘈雜,能隐隐聽見幾聲微弱的哥哥。
那小孩又在叫他。陳安楠轉了個身,眼睛眨了一下,指腹下意識摩着陸文淵的褲子,不知道在心裡琢磨點什麼。
陸清遠沒說話。
陸文淵又說:“正巧爸在蘇州有朋友,倆口子是高中老師,家境什麼都不錯,一直想要個孩子,就約過來看看,沒想到他們也對楠楠也很滿意。”
電話那頭再次頓了會兒,問:“陳安楠同意了?”
“你不喜歡他,對他也不好,人家就是要留下來也沒個理由啊,”陸文淵說,“行了行了,挂了吧,爸爸還得給他收拾東西呢,人家明天中午的火車回去,估計早上就要來帶走。”
說完,也沒有給陸清遠接話茬的時間,直截了當的挂斷了。
陳安楠聽着手機裡嘟嘟的聲響,眼睛又眨了下,完全沉靜在自己的小光景裡,連陸文淵在捏他臉,也沒反應。
“想什麼呢崽?”陸文淵兩隻手捧住他軟軟的臉,稍稍一用力,陳安楠的嘴巴就嘟起來點。
“咱不是說好了唬唬他,你怎麼還傷懷呢?”陸文淵被陳安楠的樣子逗得直樂,托住他的下巴,把他嘴捏得嘟起來又平下去,完全沒理解到小孩腦子裡的溝溝壑壑。
陳安楠這通電話後,整個人都處于一種呆滞的狀态裡。
哥哥有别的小朋友了……
哥哥有個五歲,可愛,還會陪他玩的小朋友。
陳安楠出溜一下從沙發上滑下去,沒留意,腳丫踩到了積木上,疼得他眼眶倏地下就紅了。
他揉揉眼睛,強裝鎮靜的一瘸一拐回到房間關上門,摸出來一冊《鼹鼠的故事》畫本。
這件事就跟疙瘩似的磨在心裡,他想不想都覺得難受,這個年紀的小孩,腦子和心離群索居,别扭的情緒一旦起來,得不到反饋就會更加失落。
尤其是他還跟陸清遠天南海北的隔着,更加理不清心裡的亂七八糟,陳安楠盯着畫本看了很久很久,盯得圖畫無風搖晃起來,所有的東西都像是浸在了水裡。
他用手背默默擦擦眼眶。
這樣的消極情緒持續到第二天清早,被一陣拍門聲打斷。
淩晨五點,天光裡盛着最後抹鴉青,陸文淵打開門的刹那,還以為自己沒睡醒。
他兒子陸清遠,頂着滿頭汗,風塵仆仆,氣喘籲籲的出現在家門口,後面還站着兩位年長的男人。
“天……”陸文淵把門砰地關上,又重新打開了一遍,難以置信的确認——門口站着的竟然真是他兒子,還有兩位警察!
年長些的警察語氣嚴肅,苛責:“當家長的哪有你們這樣看孩子的?知不知道現在人販子多少啊?要是走丢了,哭都沒得哭,讓小孩一個人從北京回來你當鬧着玩呢?!”
陸文淵這才知道,原來陸清遠是一個人回來的。
九歲的陸清遠從北京跑回來,一路問人問到火車站,那個時候高鐵還沒有像現在這樣發展起來,火車票也不賣給小孩子,本來想打電話給爸爸,但左掏掏右掏掏沒翻到手機。
他的手機是被扒手順走的,零錢是看路邊老奶奶灰頭土臉的要飯,覺得可憐,等反應過來時,兜裡已經一粒子沒有了。
最後,他隻能偷偷摸摸地跟着一幫回鄉的人,坐上了最近一趟的長途汽車,一個人連坐十幾個小時的大巴車趕到南京。
夏天熱得要人命,一路的颠簸,陸清遠身上早已被渾濁的煙味浸透,汗漬的痕迹沿着襯衫一道道透出來,一件薄外套揉得皺爛,系在腰間,簡直像個走失兒童。
他回到南京以後先找到派出所,把自己家庭住址報得明明白白,叫警察幫自己送回來了。
饒是陸文淵再見多識廣,這會兒都愣了。
那警察還在絮絮叨叨的說教。陸清遠卻一把抓住他爸爸的手,語氣裡透出倉皇不安:“爸爸,你别把陳安楠送走行嗎?”
他是在電話挂斷後就使勁朝家趕的,連肖卿湘都沒通知,就怕遲一秒鐘都趕不上。
“我沒有不喜歡他,我以後也會對他好,你和那對夫妻打電話說,陳安楠咱們不送了行嗎?”陸清遠看他爸不說話,急得說話帶喘,“他認生你又不是不知道,離了我們上個幼兒園都哭哭啼啼,去個陌生人家他不得哭出病來?”
陸文淵看着兒子仰起臉,說不出的五味雜陳叫他非常後悔自己昨晚說得話,這支的招也忒壞了點。
小朋友哪經得住這麼騙?
然而還不等他解釋,陸清遠自覺和他說不明白,索性跑卧室裡找陳安楠去了,陸文淵想要叫他,卻被兩位警察攔着繼續說教。
陸文淵隻好一邊道謝,一邊把人請到家裡來喝茶。
陳安楠其實早就被動靜弄醒,但聽見開門聲,又趕緊直溜溜的躺回去。
陸清遠進卧室的時候,看他正臉沖着牆,用後腦勺對着自己。
“陳安楠。”陸清遠叫他。
陳安楠窩在小毯子裡,閉眼不出聲。
“陳安楠你别睡了,”陸清遠拍他,急得上火,“你快去跟爸說,你不想走。快呀!再晚點就來不及了。”
陳安楠頭埋在小毯子裡,悶悶地說:“你去跟别人玩吧,别管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