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片刻,蕭俊采重新進入另一人的記憶。這人一瘸一拐,走在大街上。他不走上街去,反而貼着牆角樹根,摸索慢步,行為很是可疑。接着,原主的話打消了他的疑慮,并且讓人忍俊不禁。
“明明走得好好的,怎麼就會從馬上摔下來了,過了幾天了我真沒想明白這事兒!”這人居然是樂猰身邊的手下,那個喜歡拍馬屁的狗腿子。根據狗腿小隊長的回憶,那天他摔下馬後,傷得很嚴重,把一條腿給折了。樂猰允許他暫離隊伍,但是給他交代了其他任務,而且每天都要彙報。至于是什麼任務呢,蕭俊采看了看此處的街景,也明白過來了,這人正注視着月神廟呢。
狗腿小隊長自說自話:“如果疑心看相的道士,直接把他抓起來拷打一頓不就得了。這次行事這麼溫柔,實在不像是樂猰長官的脾性!非得讓我寸步不離地盯着。聽說那道士是有些神通的,也沒法看管住啊!”
“真的,我覺得不如把他關起來,等過了大祭典再說。如今大祭典趕上了匪患,我又摔斷了腿,巡防衛隊損失了我這一員大将!”
此時已近日暮,街上的人明明應該漸少,可卻逐漸多了起來,人們接二連三,有些還拖家帶口的出門,不知道要去什麼地方。
狗腿小隊長繼續自言自語:“今晚是火樹銀花大會,我也好想去看!畢竟是一年一度的大慶典,比大祭典有看頭多了,可惜我要在這個清冷的地方守着一個道士!啊!氣死人!”
火樹銀花大會?可惜狗腿小隊長被安排監視相師,恐怕也沒法去了。
狗腿小隊長蹲在牆角,打了幾個哈欠。有回想着前幾次火樹銀花大會發生的事情,比如說他看到了哪家漂亮的很的姑娘,又吃到了什麼新鮮的吃食,耍到了什麼好玩的玩意兒。據他的回憶,那火樹銀花大會,在每年的八月十五日的前幾日舉行。卑囚國西邊是有名的驚馬山,在冬季,驚馬山時常遭遇暴雪,中間毫無山脈阻隔,猛烈的西風會将暴雪直接吹至卑囚國,讓卑囚國遭受雪災,凍死過無數的百姓。後來,自此那塊無字聖碑從天而降之後,盡管在冬天,西風也消歇了,便再也沒有雪災。所以,卑囚國人認為無字聖碑砸死的就是雪中魔靈。
狗腿小隊長加入巡防衛隊之前,在城西守過幾年無字聖碑,因此對其來曆更加清楚。看來書生柳展雖讀過不少聖賢書,但不經常外出走動,在這種見聞上其實比不過經常在外巡查的狗腿小隊長。
“咕噜噜”狗腿小隊長的肚子突然響了,他摸了摸兜裡恰好有幾個銅闆,還能買兩個包子的錢。他一蹦一蹦地轉身準備去附近的集市上,買幾個包子墊墊肚子。然而他餘光瞥見了一抹從月神廟中迅速出現的影子。
好巧不巧,正是青袍相師。
狗腿小隊長皺了皺眉頭,按了按咕咕作響的肚子跟上去。青袍相師仍然戴着那銅花面具。那銅花生長的有些妖異,一般的銅器,放久了會翻出銅屑,但也是很小,像米粒一樣一粒一粒的,而相師臉上帶着的銅花已經有花骨朵那麼大了。一來說明那面具年頭久遠,二來說明那可能不是普通的銅制面具。
唔,說不定是什麼邪物!
想及此處,狗腿小隊長的行動更加謹慎。他悄悄地跟在相師後面,一刻不敢把目光給移開。而相師呢,心無旁骛地潇灑信步,他好奇地看着繁華的街景和從四面八方聚攏到前面的人群。
狗腿小隊長跟人的本事還真不差,那麼多人頭攢動,大街上摩肩接踵,他硬是沒有把相師給跟丢。相師其實沒有擠進人群中去,他一會兒在台階上,一會兒輕飄飄踩在樹丫上。相師偶一回頭,眸中帶着友好的微笑看了狗腿小隊長一眼,他已經意識到被人跟蹤,卻裝出無所謂的樣子。沒有踩在房頂的磚瓦之上飛檐走壁,他已經很給狗腿小隊長面子了。
狗腿小隊長的臉笑得像一條苦瓜。他順手給了饅頭鋪子一個銅闆,拿起一個塞在嘴裡,大口嚼吧嚼吧起來。
聚集的人群突然松散開來。人群中間突然出現了一株高大的、造型獨特的花枝鐵樹。花枝鐵樹上面,高高挂着數個白色的面具。周圍的男女老少,圍着花枝鐵樹開始載歌載舞起來。
旺烈的篝火在四周的火柱上燃燒,發出劈裡啪啦的火星爆裂的聲音。無數卑囚國人彙集此地,歡聲笑語,慶祝盛典。狗腿小隊長的視線一直在搜尋相師的身影,目光逡巡了好一會兒,才發現相師正在不遠處一座十層閣樓的頂樓圍欄處,他傾靠着圍欄斜坐着,将慶典的繁華喧嚣靜靜地收入眼底。
好不容易發現相師身影的狗腿小隊長嗤道:“搞什麼?他不是來看慶典的嗎?躲那麼遠幹什麼?多沒意思。”
這時,不少表演的百戲人手執火炬登場亮相,他們敏捷靈活,往來穿梭,動作迅速,在夜晚中猶如一條耀目的擺尾錦魚,遊曳在人群之中。數個百戲人彙集一處,依次将火炬抛向天空,形成一道絢麗的火光,最高處的火炬轟然炸開,此景就像一條騰空而上、龍吟震天的火龍。接着,又有數隻錦魚貫湧入人群,數條火龍砰然爆裂于上空。
圍觀衆人皆鼓掌慶賀。“這下月神大人,應該能看見吧!今年的巨龍飛得比去年還要高呢!”“這麼熱鬧,我想隻要月神大人在月宮中随便低一低頭,就能看見我們卑囚國獻禮的魚龍舞了!”
火龍雖然燦爛,終究是隐沒于黑暗。圍觀衆人滿是期待的目光移向了花枝鐵架。今日的盛典之名為火樹銀花大會,魚龍舞應該隻是活躍氣氛的一個小表演罷了!果然,數個彪壯的漢子赤裸着上身,開始入場,他們手中緊握着兩隻長條粗木棍,棍身有兩處凹槽。他們圍繞着花枝鐵架一齊獻舞,開合自如,激情昂揚。末了,在花枝鐵架旁的一個沸騰的池子裡,他們用木棍的凹槽接了些流動的液體,然後用另一隻木棍猛擊那隻木棍。
嘩啦啦,竟打出了漫天燦爛的火星,撲簌簌的火星霎那間如同星漢散落人間,迷了人眼!那些表演的漢子,一個接着一個的揮擊木棍,火星如雨,燦爛飛舞,毫無間歇,他們擊打的是滾燙的鐵水!鐵水落在花枝鐵架上面,形成了火樹銀花!人群歡欣鼓舞,笑語喧嘩,沐浴在如汪洋一般的熱情中。
幾個姑娘笑吟吟地跑來,熱情而大膽地沖着狗腿小隊長喊道:“城防長官怎麼不跳幾個,哈哈哈!”
狗腿小隊長愣在原地,那幾個姑娘正是街市上最鬧最跳的幾個,他羞惱地反應過來:“嘁,别提了,前天把腿給摔折了!過幾年等你們嫁出去,看你們還能像現在這個無法無天不!哼!”
幾個跟着姑娘們的小夥子也特地跑過來,沖他吹口哨道:“哈哈,長官,這次要休長假了吧!”
“哈哈哈~”姑娘們小夥子們如銀鈴般的笑聲飄遠,狗腿小隊長隻能看着他們幹瞪眼,好笑又有點可憐。
花枝鐵樹上面的面具被火星點燃,慢慢燃燒殆盡。無論是火樹銀花大會上的火把魚龍舞還是打鐵花,都是與火有關的慶典活動,與無字聖碑以及雪中魔靈有關。那些挂在花枝鐵架高處的白色面具,正是雪中魔靈的象征。用鐵花驅趕魔靈,同時作為給月神的獻禮。
月神與卑囚國的聯系,不止是那塊聖碑。卑囚國人感念月神,主要是因為月神最初借聖碑驅除了妖魔,才保了卑囚國人世世代代的平安。後來這麼多年又過去,月神似乎并沒有顯靈過,可卑囚國人還在虔誠信奉月神。難道是月神把他們忘了嗎?除了月神本尊,恐怕沒有誰說的清楚。
另一邊,隻見相師跨高樓的圍欄飄然降落,寬袍大袖,随風翻飛。他似乎為了方便狗腿小隊長觀察他,還特地走在狗腿小隊長的面前。
“……”
相師:“你家長官呢?還在巡邏?”
狗腿小隊長将自己的任務——監視相師忘得幹幹淨淨,讷讷開口道:“最近抓了不少盜匪,長官應該還在審問。”
相師:“實在辛苦,應該好好休息一下。”
“……”
相師他輕點手裡的旌旗,眸中帶笑:“告辭了。”
原以為相師會離開火樹銀花大會,可他卻徑直擠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狗腿小隊長心說都說修道的喜歡清淨,他怎麼去湊熱鬧去了!奇怪,太奇怪了。
相師目光好奇地跟着縱情歌舞的人群,學了幾個舞步跟上卑囚國人的步伐節奏,居然同他們一起跳上了幾輪,他的身形非常得協調流暢,根本不像個初學者。
狗腿小隊長看得目瞪口呆。
相師跟着人群舞完一段之後,又退了出來。慶典還在繼續,人群依然喧鬧,他卻及時抽身。路過狗腿小隊長的時候,他微笑道:“告辭!”
看樣子相師是真的要走了。狗腿小隊長進退兩難,他頭一回遇到這種問題:都被跟蹤對象發現了,還要繼續跟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