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猰鄭重地道：“我想知道我從前的恩人在什麼地方？他現在怎麼樣了？你能幫我算到嗎？”

雖然看不見相師的臉，但是感覺他好像皺了下眉頭：“你的恩人？姓甚名誰？家住何處？今年貴庚？”

樂猰道：“我不敢說。”

相師更加迷惑：“有什麼不敢說的？”

樂猰道：“我怕隻有我記得，而他什麼都想不起來，因為過了實在太久。”

相師從瓶子裡倒出草藥，沾了點用指腹抹在樂猰的手上：“我看你也不是真的想告訴我。不過，他記不起來就算了吧，各自安好也是不錯的選擇。”

樂猰道：“但是見不到他，我很痛苦。就算是近在咫尺，我恐怕也見不到他了。”

相師道：“至于嗎？你的恩人他幫了你是吧，那你就帶着那份慈悲再去幫别人，就算是對他最大的回報了。”

樂猰閉上了眼，不再說什麼。相師給他清理完傷口，提出想要看看他的另外一隻手，恢複的怎麼樣了，卻被樂猰拒絕了。

樂猰臨走的時候，從懷裡掏出随身使用的荷包，相師以為樂猰要給他錢，連連擺手拒絕。誰知道，樂猰從裡面拿出一塊布來，遞給相師。

“這是在聖碑附近的樹枝上面發現的，和你的衣服顔色一樣。”

相師接過去，他沒有否認，他确實去過聖碑附近，甚至于還想把打碎聖碑來救夜枭。他卻沒有注意到隐入山壁的時候，自己的衣角被樹枝給劃破了。樂猰一開始來勢洶洶的态度原來有因可循。

樂猰穿上了巡查的靴子，拿起雙劍交叉着背在背上，又給自己的葫蘆裡裝上了水。做完這些後，他同相師告辭。手下的衛兵們用過了早膳，在月神廟門口等着他們的長官。樂猰準備立刻動身出發。而就在這時相師突然叫住他：“你等一下！”

樂猰止住腳步，靜靜地側過身子聽他講話。

相師喚他：“你過來吧。”

樂猰靠近，隻見相師朝着樂猰摘下面具，樂猰的眼神一瞬間定在了相師的臉上。樂猰眸中明顯露出失望，抿唇搖頭，幾乎是逃離般地離開了月神廟。

原主這個小東西視線看不清楚，壓根沒看見相師到底是什麼樣貌！他想不通樂猰為什麼會失望，難道樂猰一開始就認為相師應該長一副樣子，可實際上取下面具的相師卻長另一幅樣子，所以他失望了？蕭俊采經常不知道南榮雄在想什麼，也不知道過去的他在想什麼，像瘸子面對着高山，像不會水的人面對湖海，膽怯而且無力。

回憶并沒有結束。相師向後微仰，眼神裡露出不解。原主正躲在葉子裡呢，然後咻咻地舔了一下自己的腳。

電光火石之間，相師将吃了剩下大半個的月餅擲了過來，語氣嚴肅：“聽夠了嗎你。”

居然是沖着原主說的，蕭俊采馬上意識到，相師認識這行蹤奇奇怪怪的原主，不然不會用這種态度說話。

“殿下，抱歉，我隻是，想把自己晾晾幹罷了。”原主嘭一下地變大，歪歪扭扭的站定在地上。

似乎有人經過，相師捏着原主的後頸皮，把原主一起拉進自己歇息的一間屋子裡。雖然天已經亮了，但是這間房間裡面，并沒有什麼光線透進來，因此顯得有些暗。相師晚出早歸，想必是不喜歡白日，這點倒和蕭俊采有些相似。原主唯唯諾諾地站在相師面前，如此一來，蕭俊采也能更近距離的觀察他的體态，有些單薄，可并不纖弱。

相師開口問道：“你不是那個小呱嗎，你什麼時候跟來的？”

小呱感動道：“殿下，你的記性真好。我其實一直都在這裡，自從您自請離開玉京之後。雲霓淵那群神使就逼着接管了太陰池，我也連帶被趕出來。”

蕭俊采默默記下他們說的話，雲霓淵，聽上去像是個雲霧缭繞，五顔六色的大水池。應該是玉京的一處景觀。

相師道：“抱歉，我沒想過他們會這麼對你，然後呢？”

小呱接着道：“然後我就想着月神廟也是您的地方，不如給您繼續打掃月神廟，反正幾十年了幾百年我也沒算過。隻要有雜焏沉積，我都會舔幹淨的。對了，您還回會玉京嗎？”

相師默了半天，道：“你覺得呢？”

小呱有些無助：“小呱以為不會了，但是覺得可惜，為什麼一定要下凡界呢？您不是可以留在玉京做逍遙神仙的嗎？

相師感歎道：“逍遙嗎？隻可惜，我知道了一些東西，内心已經無法再安甯了！”

小呱不知道該做些什麼，也不知道給說些什麼。蕭俊采能感到他的迷茫：“您？這？啊？咕呱！”

相師接着道：“你在這裡這麼多年知道那個樂猰是什麼來曆嗎？他好像很介意我的存在，但若是說讨厭我，倒也說不上來。 ”

小呱道：“不清楚，但是我感覺他……他……”

相師看出原主的猶疑：“直說吧，他怎麼了，我看他并不是普通人，你也覺得是嗎？他命格太硬，命理帶兵戈，必會被打殺不下百次。以他如今的年歲，又不相符合。他好像認識我，但我從天雪海走到卑囚國，來曆經十國，耗時三百年，如果他真的曾經見過我，那他肯定不是常人了。”

小呱道：“是啊是啊！我也覺得，我感覺我幾十年前，甚至在一百年前，都好像看過這個人似的。”

相師微驚，撐着自己的額頭：“可我竟看不出他的本相來，我的神識退化到如此程度了嗎？難道是玉京神侍？”

小呱作恍然大悟狀：“哦！他不會是白皐帝君派來監視，哦不，來找您……回去的吧？”

相師沉吟良久，竟語出驚人：“小呱，你走吧！如果将來我出了什麼事，你好好活下去！不要再回月神廟，也不要再回玉京了！你既然愛在水裡，你家鄉南久澤是個不錯的地方，去投奔菱花神女吧。”

小呱默默退下去，似乎并不理解相師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他隻以為是自家主人不要他了，有些委屈的嘭得一下變小，然後躍入了水池中靜靜呆好。他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但能感覺主人已經不像從前一般意氣風發。小呱看了看水池裡零星幾株枯萎的荷葉，他覺得相師也像那些枯萎的荷葉一樣，心中傷感又悲涼。

不用明說，誰都能看出相師正是月神相輝。不知道什麼原因，月神相輝主動離開了玉京，而且下決心不在回去。那小呱的手腳和酆都咕呱蛙的差不多，必然是和咕呱蛙有些關系的小精怪一類。南榮雄後來将咕呱蛙養在酆都作為侍者，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月神相輝的緣故收留了它們。

可最讓人不解的是，南榮雄過去不就是在卑囚國的嗎？可是相師卻認為之前還見過他，難道說南榮雄還踏足過其他地方？

趁着原主小呱沉睡的時候，蕭俊采仔細複盤了一下之前發生的事情。無論是樵夫、苟副衛、柳展婆婆、孟姑他爹還有小精怪小呱，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他們都接觸過相師。南榮雄把他們的靈魂搜集起來，意圖實在明顯，他肯定是想知道在相輝和誰見過，又發生了什麼。從當日樂猰對相師的态度也可以看出，南榮雄還在卑囚國的時候，和他并不相熟，二人甚至互有敵意。

可是為什麼後來，南榮雄卻變得那麼維護、甚至對月神相輝死心塌地。蕭俊采根本無法把自己帶入進月神相輝的角度，因為一旦代入，他的思緒會非常的混亂。不如就作為一個旁觀者，看看卑囚國到底發生過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