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後,父親開始教授我祭神之法。
拜神之時,需要叩齒祈禱,默念安神咒。叩齒的目的,是震動身體的天門穴,與自己的元神産生感應。與祭拜,溫養黃庭世界諸神的方法和原理大同小異。
“這些聻鬼,幾乎都隻剩下了基本的本能和執念。以安神咒去安撫它們,使它們堅信自己是庇護世人的神明,不生事端,對彼此都有好處。”父親微笑道。我的陰神之軀與弟弟敖霧坐在一旁,聆聽教誨。
“信念是一種很強大的力量。聻鬼雖然看不見摸不着,卻會對人造成無形而持續的影響。有些時候,甚至會與虛無的規律相結合,産生種種怪現象。好了,把你們的精神灌注到這個塑像中,看看能不能聽到什麼?”
父親所指之處,是供桌上最大的一個塑像,楊木所刻,已經有些年頭。供奉的正是戈河龍王,我的父親本人。身旁還有一個略小一号的,看牌位上的稱号似乎是一名城隍。我的陰神之軀靠攏過去,附在父親的塑像旁,側耳傾聽。其中隐隐約約傳來一些聲音,應該都是來龍王廟上香的信衆留下的,五花八門。
“小人是葛家村東頭的居民,名叫葛壯。我的妻子不日即将生産,她體弱多病,小人十分擔心,萬望龍王爺保佑母子平安......”
“小人是村西頭葛員外的兒子,名為葛懷。近日我父親剛剛去世,喪事辦理方妥,家中卻開始鬧鬼。我的妻子持刀傷我,被下人阻攔之後,又掐着自己脖子,大呼:無恥之徒,可還記得當年害我之事麼?家中請了方士來處理,方士說是有鬼附身,那個鬼卻語出驚人,說他是我的父親!問及小時之事,十件倒能對上九件。所以我們都無計可施,望龍王爺能顯靈,小人願為爺爺重修廟宇......”
“老漢年過四十,方有一個兒子,名為葛平安。甚是愛憐,隻可惜吾兒命薄,常遇鬼怪,上周不知撞見什麼邪穢,回來之後,卧床不醒,至今已三日。小人年邁,膝下止有一子,還望龍王爺保佑......”
“小人......”
父親看着正在認真傾聽的我,微笑道:“和爹說說,你都聽到了什麼?”我将注意力轉移出來,一一彙報。父親點頭緻意,表示收到。
父親又轉頭看向弟弟:“你呢?”
弟弟皺眉道:“孩兒隻聽到一陣嘈雜之音,如波濤之聲,聽不明白。”
父親也不在意,淡淡道:“那是你的識神修為不精,還沒有達到你姐姐的境界,所以聽不清楚。這也不必着急,慢慢來即可。”
他又轉頭看向我:“你既然聽到,可有方法幫助他們?”
我搖搖頭:“女兒學識淺薄,無能為力。”開玩笑,别說我現在是一條魚,陰神之軀維持不了多久,拿根筷子都有些困難。就算是前世的我,怎麼知道如何給人接生?
“你在想,你可不會給人接生吧。”父親忽然狡黠一笑。“好巧,爹也不會。阿婢倒是會的,但是她也不能上岸去給人類接生。一個人擅長的東西,總不會太多,而且也不可能事事親力親為,不然你爹就光每天給人接生,照顧孩子,都要累死了。”
父親走到供桌前,掂起香。來到一尊牌位面前,口中說道:“遇到不會的問題怎麼辦?爹給你做個示範。”
我和弟弟望向父親所面對的那尊牌位,上面刻着幾個威風凜凜的金字:無量保生老母。
父親深吸一口氣,忽然躬身數次,将香插入牌位前的香爐之中。跪伏在地,連呼數次,聲音如泣如訴:“小神乃戈河龍君敖雉,世代信仰無量保生老母,如今遇着難事,千乞老母保佑!”
“吾神在此,戈河小神,汝有何事禀報?”青煙袅袅,一個面容陰狠的老太太逐漸顯現而出,漂浮在牌位上方。這個老太太神情中有一種頤指氣使的味道,看上去便給人不好惹的感覺,卻沒有一點神聖的尊貴慈悲之感。更像是一個刻薄尖酸的普通老太太。
“老母!”我父親連忙将頭垂下,帶着哭腔喊道:“小神的生父,七日前出海私會情人,路遇天雷轟頂,不幸被雷劈死。如今投胎到葛家村東頭葛壯家中,還望老母保佑,使他平安出生,不枉費了這世人身!事成之後,小神願為老母重塑金身,以報恩情。”
“嗯?有這等事?你父子多年信奉吾神,甚是盡心。如今你父親不幸中道而亡,老母看在他這些年侍奉得還算盡心的份上,是該去庇護他一程。戈河小神,你且寬心,老母去也!”老太太點點頭,正要離去。但就在這時,她卻突然似乎想到了什麼,臉色一變,眼中放出極其兇狠獰惡的光芒,陰森詭異:“不對!你爹上次不是變成鯉魚去走親戚,被漁夫撈起來煨成魚湯吃掉了麼?你敢耍我!”
父親連忙信誓旦旦地說道:“哪有這種事?老母你記錯了,絕無此事!借小神十個膽子,也不敢騙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