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西沉,火紅的雲彩染透了天邊,濃濃織下一層金光在,落在畫堂的院落之中,這平素無人問津的小院,迎來了今日第二個不速之客。
“大姑娘,松庭那邊傳你過去。”
來者是個上了年紀的仆婦,姚戚香已有近三年沒有見她了,恍惚了一瞬才想起她是祖母王氏當年的陪嫁丫鬟孫媽媽,而今已頭發花白了。
她有多久沒有見到孫媽媽,就有多久不曾見到祖母王氏,不過以前就算是見到了,也隻是遠遠看過幾眼,不曾說過什麼話。
姚戚香腦海中對這位祖母的記憶,全是她幼年兒時的,那時她的母親尚在,她也喜歡與這位祖母親近,可後來呢?難道是她不想了嗎?
鄧氏掌了内宅後,她的行動多有限制,而這位祖母竟也一次都沒有提出要她過去拜見,全當沒有她這個孫女了一般。
之後每逢年節她必須要去拜見的時候,祖母也隻是淡淡地盡了該盡的章程,一句也不曾多問。
幼年她與祖母相處時,祖母也是這般嗎?姚戚香記不清了,那個時候,她并不需要格外留意這些。
姚戚香換了身衣服,跟着孫媽媽一起去了松庭,她沒有問是為着什麼要突然見她,今日鄧氏剛來過,用手指頭想也知道定是關于她的親事。
不過等姚戚香到了松庭才知,原來不止是她,姚家的人幾乎都在這兒了,就連鄧氏那個腦子不太靈光的好大兒,也坐在這裡,唯獨少了姚成碧。
她一一行禮問過,在未知事情全貌之前,她的禮數向來周全。
“坐吧。”姚振廷聲音淡淡的,“你母親有事與你商議。”
姚戚香找了個位置坐下,隻等着鄧氏開口。
“戚香。”鄧穗音露着笑臉,“有件事,你許是不知,白日裡的時候,宋家的人來遞了帖子,說是有意同咱們姚家的女兒提親。”
宋家?是宋世安吧。
姚戚香看了看鄧穗音的臉色,又看了看這屋中其餘沉默無聲的幾人,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宋家的人過來提親,想要求娶的人恐怕是她。
姚戚香垂下了眼,她與宋世安見過的唯一一面,便是在三年前的一場馬球會上,那時宋世安隻是剛過了科考,還未被陛下欽點為翰林。
别人都當那年是宋世安最最風光的一年,可隻有姚戚香知道,那年他過得并不好。
他的母親,他的親娘,被他的嫡母趁着他科考離家之際害死了。
姚戚香偶遇他傷懷,便随意開解了他幾句,沒成想竟被宋世安記到現在,若按照他的身份,娶姚成碧綽綽有餘,門第再高些的也不是不行,沒想到他居然會惦記着當年她那幾句話,來娶一個她這樣名聲敗壞的女人。
可這應該不是姚家這些人将她叫來這裡的目的,鄧穗音一定還有說法。
“嗯。”姚戚香應了一聲,“沒想到母親動作如此之快,白日裡才說了要給我議親,這就讓人上門來了。”
鄧穗音一噎,下意識看了姚振廷一眼,姚振廷隻管目視前方,并未開口。
“這……倒也不是。”鄧穗音笑笑,“這不就要說你的事呢,我瞧你今日似乎對議親之事多有排斥,應是還想在家中留些日子,我便想着,宋家這親事不錯,可以考慮,你既是不願,不如讓你妹妹……”
“母親真是誤會我了。”姚戚香起身行禮,“女兒自知已該當談婚論嫁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兒怎會不願,分明上午已回了母親意思,隻要父親母親願意,便是将女兒送去做妾,女兒也是願意的。”
“你在這口無遮攔地說些什麼!”姚振廷開了口,臉色不虞,“尚是個未出閣的女兒,什麼妾不妾的?”
姚戚香垂目,輕輕挽了下耳邊的碎發:“父親現在避諱什麼?您不是最喜歡迎妾室進門了嗎?”
“混賬!你說什麼胡話!”姚振廷猛然拍向桌子,看了眼鄧穗音。
鄧穗音也沉下了臉,随後又輕輕勾了下嘴角,這姚戚香說來說去,也不就這點本事?事到如今還在說她當年以妾的身份入門一事,她都成為姚家主母這麼多年了,姚戚香還抓着這點不放,甚至忤逆尊長,她越忤逆,宋家那樁婚事就越該交給成碧,橫豎都是有益無害的。
鄧穗音笑着拍了拍姚振廷的手:“老爺莫要動怒,戚香她一向因此事怨恨于我,常常口無遮攔,我總不該因此與一個小輩計較。”
姚振廷喉間一哽,道:“你現在已經是當家主母,怎能再被她下了臉面?我看這丫頭實在管教無方,今日非要好好教訓她一番不可!”
鄧穗音神情微動,這是……要動家法了?
她心中暗喜,面上卻勸道:“老爺這是說的哪裡話,若是兒郎要教訓也便教訓了,戚香一個嬌滴滴的女兒家,怎能如此?”
“哼!”姚振廷大怒,“她哪裡是女兒,分明是來姚家的讨債鬼!姚戚香我告訴你,宋家那門親事你不必想了,今日就由我做主,讓你妹妹成碧去與宋家結親!而你這個髒心爛肺的東西就給我滾去鄉下的莊子裡,到時候你是出家也好,嫁人也好,與姚家再不相幹了!”
姚戚香明白了,這些人将她叫到這裡來,是要她把宋家這門親事讓出來,讓給姚成碧。
本來是要強行與她商量的,要讓她心甘情願點了這個頭,現在被她言語一激,就惱羞成怒了。
姚戚香擡眸,看了眼從始至終一言不發的祖母王氏,她依舊寡淡着臉色,蒼白瘦削的手中盤着一段翡翠綠珠,仿佛與這屋中的一切毫不相幹。
姚戚香本就知道,姚家決定的事,她反抗不了,尤其是定親之事,沒有姚振廷和鄧穗音的首肯,她什麼也做不了。
她再狠,也越不過這道坎去。
不過她今日既然來了,自然也不會空着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