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一生要強的老人,和領養來的孩子死在了同一年。
路在陽作為這個家裡唯一的正常人,其實也沒正常到哪裡去,給“兒子”和妻子料理完後事,就賣了S市的房子,把路悠悠交給了女婿孟垣照顧,北上回到故裡,把他們葬到了家鄉。
葉文萱作為路鳴名義上的妻子,卻從沒得到過結婚證書,路鳴大部分的遺産全被他提前安排好,做了遺囑,留給了路悠悠。一小部分作為撫養費,給了路佳諾。
“悠悠,今天天氣很好,出去走走嗎?”
“悠悠,嘗嘗今天的西紅柿炒蛋怎麼樣?”
“悠悠,早點睡,晚安。”
“悠悠…”
“悠悠…”
雖然沒有回應,但孟垣還是堅持每天不厭其煩地跟路悠悠說話,陪她聊天,夜裡因為路悠悠非常抗拒身體接觸,就打了地鋪在地上睡。
甚至在她失蹤的那段日子裡,他的白頭發冒出來不少,顧不上去染回來。橘貓呦呦交給了向天歌照顧,再也沒接回來。
孟垣遭的罪不比路悠悠少到哪裡去,他從一開始就懷疑這件事是路鳴做的,但是路鳴反咬一口,非要借着他沒有照顧好路悠悠為由,狠揍了他一頓。
着急的樣子不像演的,但孟垣始終沒有放棄在路鳴身上下功夫,他們報了警,以小區為單位擴大範圍不停地找,路悠悠車尾處可疑的定位器都被他翻了出來。
他想找卻頻頻受阻,要不因為和路悠悠的結婚證,恐怕會被路鳴罵得連找她的資格都沒有。
直到這個初中生每天在樓棟裡進出,給本該父母外出的家裡每天帶着好幾份飯菜上樓,才讓他抓住了破綻。
抓住線索,摸到了路鳴曾經來過,孟垣更加确信路悠悠并沒有離開過這裡,但警察出警需要确鑿的證據,他開始配合警察一步一步搜集證據,才得以在路鳴再一次出現在十樓以後報警,成功找到了手持違禁武器的路鳴和被鎖鍊栓在裡面的路悠悠。
這一路的艱辛痛苦,頭上的根根白發都是見證。
路悠悠被救出來以後的思維一直是混亂的,或許路鳴不同于一般的劫匪分子,他不會以暴力的形式給予路悠悠身體上的摧殘。
但被關了大半個月的頭腦已經在無盡的恐懼中遭受到了重創,而且因為溝通的無力,路悠悠的潛意識裡紮根了一個念頭,就是她說什麼都沒有用,所以幹脆什麼都不要說。
七月,八月,九月…
秋天來了,落葉紛飛,路悠悠在别墅裡待了近兩個月,不上班,不出門,不跟任何人說話。
至于其他人,隻有曲項每次能進來給她彙報工作,化繁為簡,用最最簡單的方式讓她去處理公司的事。公司裡的人和客戶來看望她,全被她拒之門外。
突然某天,她拿起找回來的手機,車鑰匙,身份證和一沓現金,直奔機場,孟垣打車跟在她身後,不敢打擾。
她把車交給孟垣讓他開回去,一個人坐上了回家鄉的飛機,落地的時候,隻給路在陽發了消息,讓他來接。
“他們葬在哪裡?”路悠悠問路在陽。
“閨女啊…”
這是這段時間以來,路悠悠主動開口說的第一句話,路在陽老淚縱橫。哭完了,他才帶路悠悠去埋葬路鳴和何花的墓地。
松樹不落葉,墓地也打掃得很幹淨。
路悠悠再次提出要求,“爸,你回家幫我把我的鋼琴搬過來。”
年幼時,何花逼着她學鋼琴,路鳴就在一旁“看她的熱鬧”,但每每她哭到抽噎,路鳴還是會過來安慰她。
多年不彈的鋼琴因為路悠悠不在家,被路在陽歸置了起來,隻有他知道放在哪裡,所以隻能他去找。
路悠悠垂眸看着墓碑站了很久,昔日在她面前站着的母親和路鳴,現在歸于塵土,成為了安葬于此的靈魂。
鋼琴是路在陽和鄰居大叔一起開三輪送過來的,這架鋼琴放得太久,保存得尚可,路悠悠剛摁下一個白鍵就知道琴早就走了調。
她坐在路在陽搬來的琴凳上,手放在膝蓋上許久,才彈起了她學的第一首曲子,那時候因為她能流暢地彈過一遍,何花和路鳴還做了頓好吃的,獎勵她來着。
鋼琴随着手指按下響起了旋律。
這首曲子叫《小星星》。
填詞是:
【一閃一閃亮晶晶,
滿天都是小星星。】
琴音響起,天上下了小雨。
“新聞說有雨,你看我着急出來都忘帶傘了。老王,今天謝謝你啊,回去上我家吃飯。”
“哎呀,你都是一個人去你那吃啥子嘛,去我家吃。帶上丫頭和那個小夥。”
琴音結束又重複,空中依舊飄着蒙蒙小雨。
路在陽沒帶傘,卻有人在給她撐傘。
這首曲子她彈了372遍,這已經是這架鋼琴的極限,卻不是她的極限。
彈到琴報廢,音都發不清楚,路悠悠停下了,她彈得再久都不會有人過來誇她。
“孟垣,下雨了。”她說。
“嗯。”為她撐傘的人溢出了難以忍受的哭腔。
“是不是有人在哭啊。”
會是誰,死得其所的路鳴?
何花?
還是身後這個實實在在的還活着的人:孟垣。她想:她該珍惜眼前人的。愛她的人還在痛苦,她“恨”的人歸于塵土。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秋天好像快到了…我們去山裡聽鹿鳴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