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叔钰冷眼掃過在家門口探頭探腦的張嬸子,上了備好的馬車。
車廂外看平平無奇,内裡卻是寬敞舒适的,甚至還有個點心匣子,早早備着些天香樓的點心蜜餞。
公叔钰閉着眼又等了一會兒,隻等到了下屬雙手呈上的玉佩和婚書。
那婚書柳軒原先寶貝的緊,還沒給他仔細看過,如今拿在手中才發現不過是薄薄一張紙。
鎮上的秀才文采一般,隻有柳軒那個草包才會推崇萬分。
公叔钰一目十行,漫不經心地掃過,餘光往窗外瞟,他的下屬等馬車簾後等他的差遣。
隻是一直未有人來,就連家裡的那隻老黃狗都未見着。
這本是好的,這個鄉下女子未有癡纏。
但柳軒不是愛夜裡抱着他的腰,說隻有他了麼?
不是愛問你是不是不會抛下我的麼?
為什麼會有人嘴上說的,跟做的差别這麼大?
公叔钰摩挲着手中的玄武玉佩,上面還帶着些小娘子的餘溫。這玉佩珍貴,他若遺失了實在是有些麻煩。
“啟程罷。”
今日本沒有什麼時間,公叔府的白燈籠已經挂上了,堰都的戲台子經搭好,他這個主角不好缺席,還要趕去給自己上香呢。
詐屍不宜太早,太早見不到心懷鬼胎之人錯愕的神情,也不宜太晚,倒也不是想叫人真當他死了瓜分了他的财産。
今生的富貴日子還沒過夠,未到投胎的時候。
一旦召集了手下總瞞不住的,隻有趁所有人都未反應過來,才能打個措手不及。
公叔钰恹恹地靠在軟墊裡,一時提不起什麼興緻。
他本應該再激動些才是,回到堰都奪回屬于他的一切,但如今有些心不在焉的。
他若有所思地撫上臉頰,忍不住抽開腰間佩劍,就着寒鐵照上一照。
難道是這些時日粗活幹多了,容貌上被磋磨了些?
可京中那些閨秀不是很愛偷偷看他的麼?
又或者他語氣應當在溫和一些...
不過在那小娘子面前裝傻扮癡的樣子斷然不可顯于人前。
公叔钰忍不住偷偷磨牙。
不是,柳軒娘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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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中的人一瞬走光了,早上的熱鬧好像是夢一般。
軒娘抱着狗,本應很是難過的,可看着桌上金子,卻實在哭不出來。
那人給的還算豐厚,她試着咬了咬,軟的金立馬有了月牙般的印子,軒娘長這麼大還沒試過金子是什麼味道。
...至少還有錢在。
如今還在春日裡,杏花開了,白色的花瓣旋轉着落下來。日子過得真是快,花未開敗,小狗要回自己的家了。
好像重要的、珍視的總是會離她而去的,軒娘還不知道那個人的名字。
可他即走了,便沒那麼重要了。
她心裡空落落的,也有些迷茫,家中少了這樣一個能幹的漢子,日子要怎麼過呢?
誰來挑米桶?誰來劈柴?誰來...在夜裡抱着她睡。
她愛小黑麼?
柳軒想着她的姐姐,那般溫柔鮮活的女子,最後那樣絕望的湮滅在火裡。
跳躍的火焰照在柳轺的眼中,她掐着妹妹脖子的手還是松開了,在最後一刻将軒娘推了出去。許是被她哭煩了,不想帶着個麻煩一起走黃泉路,濃密的煙霧掩住了柳轺的神情。
那個女人站在火裡,最後什麼也沒說。
但軒娘發過願,若是能夠選擇,她一定不會像阿姊那樣活。
她感覺自己腳踝又開始隐隐作痛。
阿姊沒有一個好結果,就注定了她和小黑也一樣麼?
如果小黑是一個有情有義的人,又或者他愛軒娘像從前小狗愛主人一樣,會不會有所不同?
可他已經走了,軒娘不敢繼續想下去。
這些日子如同春日的夢一般,冰雪消融,幸福安甯,可夢總是要醒來的。
懷中的老狗嗚嗚朝她叫着,軒娘垂着眼,揉了揉大黃的耳朵。
“他回家了。”軒娘說給大黃狗也是說給自己聽。
他不過是回家了,去到他本來應該在的地方,有什麼為他傷心的呢?
風穿過院子的大樹發出簌簌響動,軒娘站在樹下,如今再沒有人将她舉在肩膀上去看枝丫間的花。
阿爹不在了,小黑回家了,但杏花終于是開了,朵朵綴在葉間,擡眼便能看見,與往年相較并沒有什麼不同。
軒娘伸手接住杏樹被風吹落的新葉,家中這一顆老樹不必秀于林木之中,隻需水土迎着光便能長成。
她應當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