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堰都城,公叔钰便換了馬,一路疾馳到懷澤侯府門前,以确保城中各方的探子都能瞧見他身體康健縱馬疾馳的樣子。
能在堰都城中騎馬的,兩個指頭都能數盡。
公叔钰是司馬兆的親封的郎中令,進宮都不用提前約小皇帝。他聖眷正濃,隻需舉着腰牌,一路走到宮門口再通傳一聲便是。
懷澤府門前已是挂了白燈籠,來開門的小厮額間替公叔钰帶了孝,就連一左一右不會說話的石獅子也被圍上一圈白绫,以表哀思,端的是大陣仗。
這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就想他就這樣死了,算盤還真是打的劈裡啪啦響。
若不是放出模棱兩可的消息,怕瞧不見這場面。
停在府門前的馬車拍着隊一輛接着一輛,原有這麼多人惦記他,公叔钰被柳軒傷透了的心一時間倍感熨帖。
開門見到自家三公子的兩個小厮一瞬張大了嘴巴,像照了光小鼠一樣亂竄,隻大叫着管事。
不過公叔钰等不及了,從府門到後堂,不過幾步路,試想一想大夫人的表情,他都有些忍不住笑。
一時間就連被抛棄的壞心情都散了去些。
家中的老管家是他父親的親信,素來是穩重的,如今迎面匆匆跑來,隻瞧了公叔钰一眼,霎時間白了臉。直愣愣地擋在路中間,公叔钰似笑非笑地将馬鞭丢在老管家的胸口,拂開人便踏入了後院。
靈堂之中正有人哭得起勁,站在院外都能聽得清楚嗚咽之聲,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公叔钰是這人的親兒子。
但公叔浔怕不會這麼替他哭。
屋内手臂粗的白燭燒着,香爐已經累滿了灰,大夫人坐上側邊的椅子上,攥着帕子,憂愁的蹙着眉。家中的哥嫂也在,隻是不見父親和祖母。
青年大步走進堂中一時間還未有人發現,屋内似有愁雲籠罩,衆人皆沉溺于悲痛之中。
“這是怎麼了?”耳熟萬分聲音說這樣一句話,如同驚雷一般,叫靈堂之中的哭聲蓦地一頓。
來人剛好是背着光的,有人聽出了他的聲音,卻也一時看不清楚面容。
隻見他身形如鬼魅,眨眼之間邊出現在那跪地痛哭者眼前。
公叔钰嘴角噙着笑,緩緩俯下身,眼睛盯緊了那人的眼,又問了一句:“世伯,為何如此哀恸?”
如同夜裡的一道閃電,一下子驚起了困倦的人,冷風穿堂而過,白绫飄飛。
眼前的人不是寫牌位上的還能是誰?
“媽呀!”那人原是跪着的,反被吓得雙手撐地,蹬着腿直往後退。
旁人也噤若寒蟬,不敢喘息。
“诶,原是劉仕郎啊,”公叔钰提起那人的領子,好心地幫着劉仕郎有個坐相,“許久不見,一時未有看清,侍郎豐腴了不少啊。”
青年是笑着的,眼底卻透着幽暗的光。
這個人是一同與他南下赈災的,身體不比公叔钰強健,但卻命大的很。他這個主事的半路失蹤,從事的侍郎卻在金銮殿裡準時領賞,想來是有些本事的。
公叔钰喜歡有仇就報,如今先意思意思,讨些利息。
見衆人的眼睛都在他身上打轉,青年轉眼換上一副焦急的神情:“這布的是誰的靈堂?是爹爹不好了?還是大夫人出了事?”
公叔钰這是故意的,人人都瞧得出他是演的,直借這個機會偷偷咒了些在家中不喜歡的人。
可被祭奠的正主突然出現在現場,實在是有些離奇。一時間也無人敢言語,衆人隻瞧着當家做主的大夫人。
大夫人還未來得及出聲。
“哎呀,”青年似乎是才看清靈牌上的字,徑直走上前舉起,品評了起來,“這字寫遒勁有力,筆鋒還是不錯,想來大夫人用心了,不過竟是我的牌位麼?”
屋子正中又擺上了個大棺材,公叔钰年紀尚小,又頗受家中長輩喜愛,替他備下的棺材亦是金絲楠木的,算起來比金子還要珍貴些。
隻是未找見屍首,裡邊放着些平日裡的衣衫,故而這些老頭子敢在他靈前胡說八道。
一個時間衆人都盯着他動作,半晌都找不到自己的聲音。
公叔钰猛地将檀木的靈牌伸到劉侍郎眼前,他自己卻出現在人身後,在人耳旁道:“原來是在哭我啊,未想到侍郎帶我如此情深義重...”
劉侍郎瞧着陡然出現的描金靈牌瞪大了眼,好不容易恢複的氣力一瞬又散開了去,再度癱坐在地上反身指着公叔钰驚叫:“詐詐詐…屍啦!”
公叔钰哂笑一聲:“我人既是在這裡,想必裡面是空的,諸位不必懼怕。”
他又敲了敲自己的棺材,側耳聽了聽有沒有響動,他的眼神掃過在場衆人,頗為客氣:“不過,這棺木瞧着色澤雕工都頗費心思,也不好浪費了。”
“哪位叔公想要盡可拉去,”公叔钰轉向驚惶在地的男人,笑問:“你想要嗎?侍郎兄?”
他這般玩笑,怕是将劉侍郎的三魂七魄都吓得亂飛,失态地在地上爬。
“阿钰。”公叔琅出聲呵止。
公叔钰對大哥多有敬重,如今見他亦為自己系着白額,心中的情緒一瞬就散了。
“大哥,”青年一瞬斂容正色,俯身作揖,“我回來了。”
“我的兒...你去哪了?這些日子真是叫我寝食難安...”還是大夫人經驗老道,不過緩了一會便湊到詐屍之人的面前,幾句話眼淚便下來了,正要上前拉住他的手,訴說一番這段日子的擔驚受怕,也叫這一衆人看一看他們公叔家親情深重。
公叔钰退後一步,正經地對大夫人行了大禮。
“孩兒不孝,叫母親擔憂了。”
大夫人抹着臉上的淚,馬上要将他扶起來,似是見不得公叔钰受一點兒委屈。
家中陰沉沉的二哥臉色算不上好,但也拱着手朝來吊唁的賓客開口:“諸位,今日多謝拂照,見證我阿弟平安歸來,叫公叔府轉悲為喜,實乃大幸之事,隻是叫諸位受驚了,還請見諒。”
公叔钰将堂前的白燭吹滅,又開窗叫外間的陽光照在他身上,顯出影子來,他颔首朝衆人拱手:“某回京途中遇刺,幸而大難不死,今日才将将趕回堰都。想來是家裡人久尋不得,絕望之際才通知親友置辦喪禮。今日唐突實非本意,改日定然親身拜訪以表歉意。”
從來都是這樣,人人知道公叔钰不規矩,可偏又難挑出他的錯處。他南下赈災一路驚險,喪命了有哀榮,如今大變活人,怕是宮中還會封賞,來吊唁的本就是沾親帶故之人,倒也不會觸懷澤侯府的黴頭。
隻是這場鬧劇等人出門之後,不出一日定然傳遍堰都。
畢竟哪裡會再有去參加祭奠被正主親自送出門口的經曆了呢?
但公叔瑾有一件事情未有說錯,公叔钰活着回來對家中一些人是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