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娘本是不想旁人知道她要說親,才大老遠跑到尚丘鎮來的。
可跛腳的娘子不多,就算遮了面容,她走路的樣子都好認極了。
眼前這個人有些眼熟,卻又說不出是在何時有的照面。
“我...”那大個子的男人瞧着小娘子警惕的表情,失笑:“我是尚丘鎮的獵戶,之前一同與小黑兄弟送熊皮的時候在軒娘子面攤上吃了一碗面的。”
他語調輕松,不過逢上熟人的閑談,倒也叫軒娘放松了下來。
“噢,”她亦是想起來了,這個漢子當時綁着紗布瞧着可憐,還多添了些肉給他,“是你啊,手上的傷如今可大好了?”
男人搖搖頭:“皮肉雖長好了,但筋骨傷到了,怕是之後再難拉弓射箭了。”
這顯然是值得傷懷的事情,可這個人的眼裡見不到陰霾,軒娘适時表露出遺憾的神情,勸慰道:“這世上營生這麼多,總會找到其他合适的。”
那漢子隻笑笑。
“軒娘子怎麼會從芸婆子屋裡出來?”他大喇喇地問,又有些擔心,指着牆邊深色的痕迹提醒柳軒:“她可不是個好的,說成了許多怨侶,之前還有人在她家門口潑糞呢。”
“我...”軒娘也想了一些搪塞的話,可這個人幾乎是個陌生人,騙他有什麼好處呢?
而且她...
心中像是壓了石頭,有些喘不過氣來,若是找個人傾訴一些會不會好一些?
瞧着柳軒隻是低頭不語,那漢子撓了撓頭:“我請軒娘子吃碗馄炖吧,也來試一試尚丘鎮的口味。”
軒娘擡眼看他,這個人笑起來面上有兩個酒窩,是個面善的。
她天不亮便啟程過來,正巧腹中空空。一時間也想不到回到家要去幹什麼。若是能試一試鎮上的味道,将來若是真在此處謀生,許是會有些幫助。
軒娘點頭跟着那漢子在街上走,他未有小黑那般高,卻也能擋着些過于明亮的光,男人步子放的慢,她踩着前邊人的影子,兩人一前一後地走着。
馄饨攤在一顆大樹下,支起的小攤上坐着三三兩兩的食客,白色的水汽帶着熱意。男人和攤主相熟,瞧着他帶着姑娘還打趣幾句,吓得他連連擺手解釋。
軒娘選了裡邊些的位置,看着那個漢子忙碌,他一會兒燙筷子,一會兒拎着茶壺斟茶,又讨了碗面湯叫軒娘喝了先暖暖。
比起笨手笨腳的小狗,這樣的男人才更熨帖罷。
“哪裡要這麼客氣,快坐下罷。”軒娘朝他招手示意。
男人一手端着一碗冒熱氣的馄饨,似乎也不覺得燙手。
淺色的醬湯上飄着蔥花,白色的面皮煮的有些透,挂着油花,像是翡翠綴珍珠。
“這不是應該的麼?軒娘子當日可是特意照顧我的。”他将湯碗推到軒娘面前。
“你那日可是也來喝了我與小黑的喜酒?”軒娘看着對面的漢子忽然笑了。
這也許是女人的一種天性,就算軒娘年紀小,見過的男人不多,這種敏銳還是在她的血液之中提醒着她。
那漢子低頭舀了一勺馄饨,也沒擡頭,聲音悶悶的:“…是去了的...要恭喜你和小黑兄弟新婚,瞧着旁人圓滿我心中也高興,善感了些。”
小娘子微微揚起眉,是聽說婚宴上有個哭得不能自已的漢子,莫非就是這個人?
“你對...旁人也這般客氣麼?”軒娘覺出一絲不尋常來,便開口問他。
男人擡起頭,額間被頂起幾道橫紋,似是有些奇怪被問到這種問題。
“不過...成婚也不是什麼值得恭喜的事情。”軒娘托着下巴看他。
“我去尋芸婆,便是找她再說一門親事給我,”她心裡的話說出來,面上也顯得輕松了些,“那傻子不傻了,早離開了一水鎮了。”
對面的人手上的湯匙落到湯裡,咕咚一下濺到桌上,那漢子才反應過來,扯了袖子就擦起桌子來了。擦了一半看着自己的袖子又覺得不妥,倒是把軒娘逗笑了。
“怎會這樣,他留你一人...”男人的表情很奇怪,他有一點憤怒,眉頭将要皺起來了,卻又倏爾展開,他的嘴角想要上揚,又被用力壓下。
他心中有喜意,但這不是什麼應該高興的事才是。
“我...”他開口一時又不知道說什麼好,最後看着軒娘的眼,坦白一件事,“送熊皮那次并不是我第一次見你。”
那傻子走了便走了,他自己的事想要同小娘子說明,隻覺得錯過這次便再無機會了。
“早在五年前,便見過了。”
軒娘微微一愣,五年前她剛剛開始張羅小面攤,她年紀小,又長得俏,瞧着手下的菜肴都不會好吃到哪裡去,也不知道是不是正經做生意的,隻偶有兩三個客人,一人守着爐子常閑着喂雀兒。
“我去一水鎮賣山貨,路過軒娘子的面攤。天色晚了,沒有其他吃的了,獨你一家還開着,隻是也正好收攤,見我饑腸辘辘地站在那裡便邀我吃一碗。”
“你瞧着小小一隻,動作卻利索,我沒有什麼餘的錢,隻吃得起普通的陽春面,你還是添了些菜給我,坐在我對面,一會兒問湯頭鮮不鮮,醬料鹹不鹹。我帶來的許多山貨未有賣出,原本是有些沮喪的,可是你叽叽喳喳的,我便隻顧着埋頭吃面了。”他說着說着不覺的有笑容浮現在唇邊。
隻是軒娘早就記不起了,來來往往的客人那樣多,他說的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也不知為什麼會記這般久。
“你既是要說親,若...想尋個人依靠,可不可以是我?”他誠懇地看着柳軒的眼睛。
這樣開門見山的,倒是叫軒娘有些驚訝,隻是男子的話從來說得輕易,她的小狗也曾應承過不會離開,還不是轉眼便忘了。
“可我嫁過人了。”軒娘抿着唇,總歸是要說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