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臨,中天塔
一千六百六十六級台階,這就是中天塔離地的距離。
太空軍署署長杜無悔站定,擡頭,白色的巨塔在他面前拔地而起,塔頂絕高如在雲中。
說是“中天塔”,其實這更應該叫“中天宮”或者“中天閣”,因為這是帝國皇帝的官方居所。但它實在是太高了,像是一支直刺天空的矛槍,所以人們都以“塔”稱呼它。
正午十二點整,塔底的門向兩側滑開,形象完美的一男一女走出來,向杜無悔欠身鞠躬:
“杜署長,請。”
“陛下有沒有說緊急召見我的原因?”杜無悔擡手擦去鬓邊的冷汗,身體微微打顫。
秘書們看着這個狼狽的中年男人,他的衣裝發型在風中跑亂了,顯現出原本的地中海秃頂,和束在風衣下的啤酒肚來,肥胖的臉上汗流如雨,無疑失态極了,兩人臉上的笑容卻依然親切完美,沒有一絲驚訝的神情,仿佛凝在臉上的妝面。
“您會知道的,陛下在等您,杜署長,請。”
兩人的回應也如預設好的程序。杜無悔洩了氣,跟着二人踏入電梯。
電梯風馳電掣,杜無悔迅速扣好自己的衣物,深深的呼出一口氣。電梯穩穩地停在最頂層,門分開的瞬間,陽光撲面而來。
杜無悔一步踏進盛大的陽光中。
這陽光充斥着頂層的每一個角落,仿佛以純金鋪地。這裡選用了來自古地球時代的建築風格,古雅秀徹的小閣,黛色的檐角飛揚,小閣的一角,一襲深紅的大氅駐足眺望。
從中天塔的頂層俯瞰,能将整個君臨最腹地的中心盡收眼底。
“陛下,杜無悔來了,讓您久等!”
杜無悔朝着那個深紅色的背影鞠躬。
“不,你來得不晚。”皇帝的聲音溫和,“正是時候。”
那一襲深紅大氅轉過身來。
那居然是個清秀的年輕人,身形被軍裝束得極挺拔,古代的瓷或玉那樣的面容,面上一抹淡淡的微笑,雙瞳溫潤漆黑,目光寬和,叫人想起自己年少時鄰家的兄長。
整個已知宇宙的皇帝,就是這麼的一個年輕人。
但杜無悔卻不敢有任何輕慢,所有因為年紀或外表小瞧皇帝的人,都已經付出了血的代價。杜無悔深知他的權威,曾忤逆他的人,一半慢慢老死大地之下,一半已經被燒成飛灰。
一改疲倦和狼狽,杜無悔收着肚子站直了,忽地精神抖擻起來,煥發出滿臉的笑容,那張老臉都像被照亮了,“陛下肯在中天塔上見我,實在是我的榮幸!有什麼我能為您效勞的麼?”
皇帝笑笑,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他招招手:“杜卿,站到我身邊來。”
杜無悔一刻也不敢遲疑,上前站到皇帝身側。飛檐在他腳下打出輕盈玲珑的影子,這是小閣的一角,中天塔的最高處,狂風從幾百米的塔下湧上來。
“杜卿,往下看,你看到了什麼?”
杜無悔順着皇帝的手往下看。
塔頂高絕,從這裡看下去,便如在雲中俯瞰大地。塔下是遼闊的城市,層層的林海像大潮向中心簇擁,翠色沁人心脾,這是整顆君臨最重要的腹地,也許不是最繁華的,但一定是最美的,建築連綿不絕,海浪般起伏,修美宏大。
杜無悔絞盡腦汁地想怎麼回答皇帝的問題。這簡直是個刁難人的經典問題,領導随手一指某個地方問下屬“你看到了什麼”。看到了什麼呢?這種答案一般都取決于領導想給下屬們一個什麼教訓。那麼皇帝希望聽到什麼答案?看到了他博大壯美的領土麼?可是皇帝想聽的真的是馬屁麼?無論是贊美他還是贊美他的國土,他這輩子都已經聽了夠多了吧?
他本來想說一個更有深度的答案,但思來想去腦子依然空空如也,還是老老實實地拍起馬屁:“您的國土今天格外的美麗啊!”
皇帝看起來對這個答案絲毫不意外。他笑着慢慢歎了一口氣:
“杜卿,我說的不是城市,而是人。不僅是君臨的人,你是從第三星環趕回來的,一路上看見了不少人吧?你覺得他們看起來都怎麼樣?”
“很快樂很幸福,很有精神!”杜無悔脫口而出。
這雖然是不假思索的馬屁,卻并不是完全的謊話。
他去第三星環考察,一路上見過無數張面孔,快不快樂幸不幸福他不知道,但那些面孔上,确實有一股如出一轍的安定。那是一股出生在混亂紀元的人沒有見過的安定,珠寶般珍貴。
“快不快樂我無法保證,可是看着這座城市裡的人們,實在和我二十年前看到的不同。那時我十五歲,在城裡的軍校念書,看着窗外這座城市,總覺得它時時刻刻都在火中被炙烤那樣,中天塔再高,也随時就要墜落。
而走在街道上的人,要麼是和我一樣滿臉決絕的軍校學生,已經時刻準備好要踏上戰場,要麼是滿臉絕望的中年人,把老人和孩子藏在家裡,自己偷偷出來購買食物,大家剛聽聞了外星環戰争的慘敗,已經做好了下一秒就和異獸同歸于盡的準備。”
皇帝負手而立,“杜卿,你覺得能有今天,是為什麼?”
杜無悔聽完隻覺得腦海中一線亮光乍起,他簡直豁然開朗:“這一切當然是因為……有您!”
廢話,不是因為皇帝還能因為什麼?他比皇帝還要年長的多,他當然記得二十年前是什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