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定的時間，是高考結束鈴聲敲響的那一刻。

陸小柏獨自一人，穿過喧嚣散場的人群，來到了學校側面那個熟悉的小花園。高大的梧桐樹靜靜矗立，寬大的葉片在傍晚的微風中輕輕搖曳，投下斑駁的光影，像碎裂的心事。

她站在這棵樹下，仿佛能看到過去兩年裡，自己和戚枳光在這裡的每一次相遇、每一次争執、每一次心照不宣的靠近。空氣裡似乎還殘留着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道，還有那支鋼筆墨水的清香。

她手裡緊緊攥着那支嶄新的深藍色鋼筆，掌心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

時間，像指間的流沙，一點點滑走。

夕陽的光芒從濃烈的橘紅，漸漸褪成溫柔的粉紫，最後沉入遠方的地平線。天色暗了下來，路燈次第亮起，拉長了她孤單的身影。

他沒有來。

那個說好要一起來南大的人，那個說好考完試有話要對她說的人，食言了。

心，像是被浸在冰水裡，一點點下沉，直至谷底。最初的焦急等待，變成了對未知的擔憂，再然後，是無法抑制的恐慌。他昨天那條短信到底是什麼意思？家中有事，是什麼事？為什麼連最重要的考試都缺席了？

“小柏！”

衛靜和柳悅君的聲音由遠及近，帶着急切和擔憂。她們不放心她一個人，也尋了過來。

“他……還沒來嗎？”衛靜看着陸小柏蒼白的臉色和空洞的眼神，小心翼翼地問。

陸小柏緩緩搖頭，嘴唇動了動，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柳悅君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安慰的話。她們都知道，陸小柏等的人是誰，也隐約聽到了關于戚枳光缺考的消息。

“我……我上午好像看到戚枳航了，在市中心醫院附近，他看起來……臉色很不好。”柳悅君猶豫了一下，還是把自己看到的情況說了出來。

醫院？戚枳航？陸小柏的心猛地揪緊了。她立刻掏出手機，再次撥打戚枳航的号碼。這一次，電話竟然通了。

“喂？”電話那頭傳來戚枳航沙啞、疲憊至極的聲音，背景嘈雜，似乎還有儀器的滴答聲。

“戚枳航！是我，陸小柏！戚枳光他怎麼了？他今天為什麼沒來考試？是不是爺爺……”陸小柏語無倫次地追問着，聲音帶着哭腔。

“家裡出事了……”戚枳航的聲音透着巨大的悲傷和疲憊，“阿光他……”

話沒說完，電話那頭似乎有人在叫他，戚枳航匆匆說了一句“我晚點聯系你”，便挂斷了電話。

嘟嘟嘟——

忙音，像是一把重錘，再次敲碎了陸小柏心底最後一絲僥幸。

家裡出事了……阿光他……他到底怎麼了？！

眼淚，再也忍不住，洶湧而出。她靠着粗糙的梧桐樹幹，緩緩滑坐到地上，任由淚水模糊了視線。

“小柏……”衛靜蹲下來，想抱抱她，卻又不知如何下手。

柳悅君也紅了眼圈，輕輕遞過紙巾。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也走進了小花園。

是吳莳。

他手裡還拿着籃球，大概是剛從球場過來。看到癱坐在地上的陸小柏，他腳步頓了一下，臉上的汗水和笑容都僵住了。

他走上前，把籃球放在一邊，又從口袋裡摸索了半天，笨拙地遞過來一瓶還沒開封的礦泉水。

“别等了，”吳莳的聲音有些幹澀，他看着陸小柏蒼白的臉，艱難地說，“可能……真的出事了。”

連吳莳都這麼說……陸小柏的心，徹底涼透了。從最初的擔心、焦慮，漸漸轉變為一種被抛棄的委屈，還有一絲隐隐升騰的憤怒。為什麼？為什麼出事了也不告訴她？為什麼連一句交代都沒有？那個南大的約定呢？那些一起刷題的日子呢？全都忘了嗎？

正當她沉浸在巨大的悲傷和困惑中時，幾個不太熟悉的同級女生嬉笑着從旁邊經過，她們的議論聲不大不小，卻像針一樣精準地刺進了陸小柏的耳朵。

“哎，你們聽說了嗎？那個一班的學霸戚枳光，聽說家裡要把他送出國了，好像是去英國，那邊有親戚接應。”

“我聽說他沒來參加高考。”

“今年的龍虎榜一班肯定少了一個。”

“戚枳航也沒來。”又有一個聲音立刻接話，帶着幾分幸災樂禍的八卦味道：“我聽說是因為他爺爺去世，打擊太大，他爸媽特地從深圳趕回來，接他去英國散心，順便在那邊給他找個女朋友換換心情……”

英國？

散心？

英國女友？

這幾個字眼，如同晴天霹靂，瞬間将陸小柏所有的擔憂、委屈、憤怒都炸得粉碎，隻剩下一片冰冷的空白。

她猛地擡起頭，擦掉臉上的淚水，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戚枳光的失聯，戚枳航的含糊其辭，現在又冒出個“出國”、“英國女友”……一個可怕的念頭在她心中瘋狂滋長、成型：

他是不是早就計劃好要離開？所以才缺席考試？所以才不告而别？所謂的約定，所謂的“我也有話跟你說”，都不過是敷衍她的謊言？

她慢慢地站起身，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她沒有再看那棵見證了她所有少女心事的梧桐樹，也沒有理會身後衛靜和柳悅君擔憂的呼喚。

她轉過身，一步，一步，朝着校門外走去。背影決絕，手裡緊緊攥着那支嶄新的、還未曾寫過一個字的深藍色鋼筆。

2010年6月下旬，高考成績放榜那天，署光中學門口的喧嚣，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震耳欲聾。紅色的成績榜像一面巨大的幕布，映着無數張或喜或悲的年輕臉龐。

陸小柏在家已經電腦進系統查了分數，如她所願，基本在意料之中，但她還是來了曙光中學，擠在人群裡，目光有些麻木地在那片猩紅的數字間搜尋。找到自己名字的時候，心跳甚至沒有加速多少——第7名，599分。是她高中三年以來最好的一次考試，剛好擦着那年南大的最低錄取線。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沒有預想中的雀躍，甚至連一絲輕松都沒有。

指尖不受控制地往上移，落在了那個熟悉的名字上。

戚枳光，總分294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