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蕪在這樣的目光裡站了片刻，心裡的酸脹更加排山倒海地壓過來，讓她驅使着自己的身體，向前一步，擡手抱了抱陳聲。

這是一個安慰意味十足的擁抱，帶着姐弟之間特有的距離感，還有時間纏繞出的親昵，鋪天蓋地地朝陳聲襲來。

陳聲的身體僵硬了一瞬，又倏爾放松，在下意識想要擡手回抱時，季蕪就已經松開了手，含着啞意的聲音再次響起:“我會回來的，我也想回來的。在家乖乖等我，好嗎？”

在被所有人為難時想着保護他們。

在自己最需要安慰的時候又在讓他安心。

姐姐啊。

你怎麼總是這樣……讓人覺得那些對你不好的人就應該消失掉。

陳聲再也忍不住似的擡手重新抱住了季蕪，在她驚訝的眼神裡抱緊了些，又在她擡手拍了拍他的背時把下巴輕輕放在了她的肩膀上，像小時候一樣。

依賴的。

離不開的。

過了一會兒，季蕪聽見陳聲有些低的聲音在她耳側響起，完全是跟她一樣的沙啞:“跟他們回去，他們會欺負你。”

季蕪愣了下，随即拉開他的手往後退了一步，壓下心裡的萬般情緒，保證道:“我不會的，你放心，好不好？”

陳聲退了一步:“那你記得每天給我打電話。”

“每天……你不忙嗎？不需要去拜年嗎？”季蕪說着又瞥見陳聲的表情，于是趕緊改了口:“好好好，我會記得的。”

陳聲總算滿意地點了下頭，給她把行李箱的拉鍊拉了起來，随即又叮囑道“手機記得充電。”

“嗯，記住了。”

“你要早點回來。”

“好。”

“不開心要和我說，我會去接你的。”

“……好。”

雖然季蕪沒把這句話當真，但她還是被感動到了，隻是沒表現出來，壓下那些隻有她自己可以窺見的不舍情緒，跟着提行李箱下樓的陳聲，回到了那群人之中。

季蕪面色平靜地看完欠條，确認有效之後，又面色平靜地和他們道别，然後跟着這群大部分她十多年都沒見過的“親人”出了門，上了車。

到了目的地，季蕪才知道，原來沒有回去佳州，而是來到了一個新的城市，據說是薛曉倩以前的家鄉，平西。

離佳州車程三個小時，距離洛城五個小時。

夜幕降臨，踏進被安排的一個新的房間時，季蕪真有種“被拐賣”的感覺。

如果不是這群人跟她有血緣關系的話。

其實就算來到了這裡。

住了幾天。

季蕪甚至也看到了那天并未出現的外公，但也并沒有與他們變得親近，更沒有從他們的言行中感到一絲一毫的親情，除了偶爾薛曉倩來她房間找她聊天時裝出來的一副“母親心腸”。

盡管隻是單方面聊天。

但季蕪還是知道了。

曾經為什麼外公外婆不和他們聯系，原來是不滿意季卿成，薛曉倩又不管不顧跟他結了婚，以至于他們之間斷絕往來許多年。直到去年季蕪給他們發的信息，或許還是血濃于水，他們終究不忍心，于是找上了門，據說還是打了官司才離成婚，把撫養權要了回來。

結果沒過多久，就想起了遠在洛城的孫女。

覺得讓她流落在外不好，所以火急火燎帶着人去接她回家。

多稀奇。

從薛曉倩講的這個故事裡，或許前面都是真的，但是結尾……要說他們沒所求季蕪是不相信的。

可是她一個還差半年高考的高中生，身上有什麼讓他們“大動幹戈”的呢？

季蕪一直沒想清，直到年後某天她吃完晚飯正想回房間時，被“弟弟”徐安瀾拉着去了後花園，結果聽到了“舅舅”打電話的聲音。

“梁總，您放心啊，這次一定讓您滿意。”男人的話裡含着說不出的谄媚和讨好，和第一天季蕪見到的完全不一樣，像是趁着黑夜撕開了僞裝的惡魔，在低語:“我這外甥女樣貌身材樣樣都好，馬上就滿十八了，到時候我把她帶過去給您見見，您肯定喜歡……那融資的事情……好好好，到時候再說……”

季蕪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徐安瀾想要張口說話的嘴，示意他安靜後，帶着他站在了牆角之後，借着草木和昏暗的光線擋住了男人打完電話後路過的視線。

直到後花園重新恢複了安靜，徐安瀾掰開她的手，小聲地問:“姐姐，你的手怎麼在抖呀？”

季蕪才發現自己的手像是感應到了心裡的情緒，不受控制地抖了起來。

一陣冷風吹過來，季蕪忍不住縮了縮肩膀，心想，這真是一個徹骨的寒夜。

曾經素未謀面的“陌生人”滿心為我好。

如今血濃于水的“家人”卻想推我入深淵。

這世界上的事。

意外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