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張旗鼓的一堆陌生人。
還有個六七十歲的老婦人抱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坐在沙發上,戴着個眼鏡,看着文雅,落在季蕪身上的眼神卻讓她覺得不大舒服。
季蕪心裡幾乎很快就産生了猜測。
然後又在兩秒後得到了印證,陳聲在她耳邊輕聲說:“是你……薛阿姨那邊的親戚,還有她媽媽。”
不妙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季蕪略過中間那群人,照平常一樣喊了聲:“柳姨,陳叔,我回來了。”
薛曉倩的笑容僵在臉上,莫名顯得有些尴尬,但她向來不是個會讓自己“無地自容”的人,很快她走過來,親昵地拉起季蕪的手,說:“小蕪,很久沒見媽媽了吧,來,過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你外婆,這是你舅舅,舅媽……還有這是你弟弟,之前沒來得及見,但我給他看了你照片,他說可喜歡你這個姐姐了呢。”
無聊的話說個不停,季蕪冷眼看着這群不速之客,恨不得把全都趕出去。
曾經是她不管不顧把她丢在這裡,怎麼她現在快要成年了就想來找她了?
哪有這麼好的事情。
空氣僵持了半晌,季蕪實在不希望看到他們以這樣的陣仗賴在柳姨家裡,就打算速戰速決,簡短問道:“找我有事嗎?”
話音剛落,薛曉倩還未說話,那個名為“舅舅”的男人先開口了,聲音不高,語氣裡卻刻意帶着長輩的壓迫感:“小蕪,怎麼跟長輩說話的呢?”
季蕪擡起眼,目光清淩淩地看向對方,聲音清晰得在場每個人都能聽見:“在今天之前,我從來也不知道我有這麼多長輩。”
陳青遠和柳音十分适當地保持了沉默。
一方面,出于某些立場,他們的确不好說些什麼。
另一方面,季蕪站的位置十分巧妙,雖然不至于擋住人,卻也是斜斜站立在了他們身前,态度明明白白是不想讓他們參與進來。
薛曉倩趕緊出來打圓場,話裡含着不合時宜的笑意:“哥,你怎麼還和孩子計較——小蕪,媽媽知道你怪我,但是媽媽現在不是來接你了嗎,跟我們回去好不好?”
聽到這話,柳音當即就想出聲,卻被季蕪搶了先。
季蕪的語氣仍然是平和的,甚至沒有過多的情緒,像是在講述最平常的事情一樣:“你是我媽嗎?你管過我嗎?現在想起來了我就要跟你走嗎?”
薛曉倩張了張嘴,表情有些難以置信,像是再次不敢相信季蕪會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又一次清清楚楚地表達出來這個想法。
這時,一直在沙發上坐着的老婦人開口了,她掀起松散的眼皮,透着鏡片看向季蕪,用着大概是她以往最慣常的那種語氣說話:“跟父母走是天經地義,你和他們有血緣關系嗎,就算是鬧到法院去也是我們占理的。”
季蕪簡直要被氣笑。
沒講兩句話就開始威脅人,但同時她又不得不承認,在她還差一個月成年的這段時間裡,她沒辦法自由選擇自己的歸處,更生怕這群人真把柳姨家搞得雞犬不甯。
“我可以跟你們回去。”
季蕪說出這話時,明顯感覺到後面兩個人包括陳聲都有點忍不住想開口了,但她沒給機會,很快接着說:“那這些年的撫養費總得還給人家吧?”
季蕪無視薛曉倩變了的臉色,很平靜地往下說:“還是說,你們都希望把人扔給别人養幾年,等到成年了不需要花錢了就又要回來——我爸的情義就是被你這樣磋磨的嗎?你對得起他嗎?”
說到最後她看向薛曉倩,試圖從她臉上找到一絲愧疚,可是沒有,在她被人戳破的尴尬的皮囊之下,她永遠隻有一副自私自利的面孔。
稚嫩的聲音打破了這場寂靜,坐在别人懷裡的小孩天真地問:“媽媽,姐姐在說什麼呀?爸爸怎麼了?”
蒼老的聲音再次打斷了這場對話:“行了,錢的事情我們知道了——小陳,小柳,這麼多年多謝你們啊,錢我們會還的——來,曉倩,你去寫張欠條,明明白白地寫清楚,咱也不能欠人家錢,但是小蕪必須得跟我們回去。”
事情算是要這樣一錘定音。
季蕪居然松了口氣,轉過身率先說:“陳叔你先跟他們簽一下欠條,别說少了啊——柳姨你先跟我上去收拾衣服。”
說着季蕪便拉過柳音的手往樓梯方向走,經過陳聲的時候擡了擡眉,陳聲便跟了上來。
表情看着實在很不開心。
回房間一關上門。
柳音就拉過季蕪的手坐到床上說:“小蕪,你真要和他們回去?要不我去說,他們總不能真搶人吧?有沒有天理了還?”
“他們幹得出來這種事的。”季蕪笑了笑,偏頭看了眼現在門邊的陳聲,一張臉此刻冷得能掉冰碴子,她收回視線,斂了笑道:“柳姨,我就先跟他們回去,等我成年就好了,好嗎……就是今年沒辦法陪您和陳叔過年了。”
“你這孩子,說這些做什麼?”柳音覺得心疼,作為大人居然不能為孩子做些什麼,反倒要她反過來為她安心……過了片刻,柳音再次開口道:“你決定了我也就不說什麼,但到時候我們一定得去接你啊。”
“好。”季蕪很輕地彎了下唇。
柳音看着有點猶豫,不過她還是個憋不住話的人,就直接問了:“你早就知道……錢的事情了?”
“嗯。”季蕪的心裡忽然變得有些幹澀,連帶着喉嚨一起,她垂下眼,聲音混着啞意:“原本不知道怎麼開口……但是柳姨,不管他們還不還,我一定會還的。”
說到最後的時候,季蕪擡起眼看向柳音,眼神裡已經含有成年人的心事重重和堅定了。
柳音聽了越發難過,心口想被梗了一下似的:“我從一開始就沒想過還不還的……總歸,我已經把你當成了自己的孩子,說什麼還不還呢?”
“我也當您是我最最親近的長輩。”季蕪又露出了一個清潤的微笑:“但那不一樣,有些事情我自己應該在意的。”
不然更沒辦法坦然當這個“小輩”了。
……
柳音又和她說了一些話,才出了房間,說是下樓幫她收拾一下要帶去的東西。
季蕪從角落裡拿出行李箱,從衣櫃裡随便拿了幾套衣服出來疊放進去,随即又拿了十幾套試卷塞進書包,一擡眼,發現陳聲已經從門邊走了過來,安靜地站在了她身邊。
窗外的夕陽有些晃眼,季蕪停下動作,安靜地跟他對視了一會兒,才開口道:“怎麼了?剛剛不是聽見了嗎?我又不是不回來了。”
陳聲繃着嘴角,好似在極力控制着情緒,什麼話也不說,連應也不應一聲,就這樣看着季蕪,眼神裡全是倔強和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