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後陳聲回學校繼續上課的日子裡,總會時不時地想起那兩天——
季蕪湊近給他擦汗時顯得溫柔的神情,季蕪湊近他耳邊說話時彎起的眼睛,季蕪給他揉肩膀時不小心碰觸到的手指,季蕪在沙發上睡着時安靜的側臉,季蕪給他拍照時忍不住牽起的嘴角,季蕪聽到别人誤會時渾然不在意的笑……
但為什麼他會在意呢?
真是奇怪。
明明他才應該是彎起唇角和老闆打趣閑聊的人,卻罕見地啞了聲,最重要的是……他為什麼老想着這件事兒?
上課時間也沒放過。
大概是看夠了陳聲足足在他的課上走神了一周,台上的數學老師瞄了陳聲好幾眼,實在沒忍住,敲了敲黑闆,高聲喊了句:“陳聲,你來回答一下這道題!”
陳聲緩緩回過神,站了起來,垂下頭看了眼常昱悄摸給他指的題,想了會,憑着腦子裡流程式的解法不急不慢地回答了這道題。
老師和他大眼瞪小眼了好一會兒,才無奈招招手讓他坐下。
下課鈴聲一響,常昱迫不及待地湊過來問道:“你最近幾天走什麼神啊?晚上在家打遊戲打太晚了——不對啊,要熬夜了估計早趴桌子上睡了。”
說完還補了一句:“而且打遊戲沒叫我不可能。”
陳聲原本不想回答他,可思來想去還是有些忍不住地開了口:“你上次說你有姐姐?”
常昱不知道他怎麼突然跳到了這個話題,下意識先點了點頭:“嗯,親姐,純親的。”
陳聲第一反應是,怎麼還特意強調,跟誰不是親的似的。
第二反應是,就算他和季蕪不是親的,那也沒什麼差了。
但緊接着他又蹦出來一個反應,不是親的挺好的。
陳聲從沒想過自己兩秒鐘能有好幾個反應,更被自己的最後一個想法震了震,然後有些飄忽地又問了一句:“你上次說你們相處怎麼樣?”
“我們壓根不相處!”常昱喊完之後突然回過神:“——诶,你沒事問這個幹嘛?”
陳聲:“……”
他有事。
大事。
見陳聲不說話,常昱自顧自想起來前幾天晚上和他的對話,便話入喉中迅速發問:“你們家是有什麼……長幼有序、談戀愛得分個先後的順序嗎?”
常昱好像是特别真誠地在問,但陳聲顯然不清楚他在說什麼鬼話,便回了句:“怎麼可能?我們家什麼規矩都沒有。”
常昱更加一頭霧水:“那你非要等你姐先談戀愛做什麼?是能給你傳授經驗還是怎麼的?”
陳聲:“……”
他差點忘記自己說過這句話。
但非要講他說出這句話時的動機是什麼,他也說不出來。
就是打心底裡覺得,反正,他不想在季蕪面前談什麼戀愛,莫名不喜歡,所以看着她跟别人談戀愛也挺好……
但這會一想到這裡。
他忍不住心裡啧了一聲,覺得不大舒服。
心裡的情緒随着這點“不舒服”越發清晰,陳聲渾渾噩噩地上完了最後兩節課,鈴聲一敲,他便胡亂把桌上的試卷一股腦塞進了書包,單手拎起時簡短地跟常昱落下一句:
“先走。”
常昱:“……”
不是?
說好去打把遊戲的呢?
可是藍白校服的衣角從教室後門一晃而過,人轉眼就沒影了。
……
*
季蕪是在公司樓下出來,打算回學校時看見陳聲的。
他像是跑了很長一段路,在離她還有幾步遠的距離站定時季蕪都像是能感受到他不平穩的氣息。
校服被他脫下來撈在臂彎,跑步過後的眉眼變得越發俊朗清亮,季蕪停下想往對面的公交站走過去的腳步,轉而朝陳聲走過去。
在他面前站定時,季蕪忍不住掃了眼他浸上薄汗的額頭,想從包裡那張紙,又想起來紙巾今天正好用完了,便沒多想,邊擡手毫不在意地朝他抹了過去,邊問道:“你怎麼來了?剛下課不累麼?”
季蕪的手有些涼,陳聲被這觸感整得心裡一激靈,不自覺往後退了一步。
季蕪的手一瞬間落了空,愣了下,緩緩收回手,面上仍舊沒什麼表情,心裡卻絲絲縷縷地纏繞一層不舒服來。
陳聲回過神,從口袋裡抽出張紙,直接拉過季蕪的手細緻地給她擦幹淨,出口的聲音已經變得四平八穩:“我來找你。”
許多天的情緒終于有了答案。
在見到季蕪的那一刻,陳聲忽然明白自己的那些反駁、焦躁、沉默是為什麼了。
之前看過一句爛了大街的話。
“情不知所起”
沒想到有一天也會用在他自己身上。
非要探究起來也探究不明白的情感。
還小的時候第一次見季蕪就想把她帶回家,單純地想親近她,長大後仍然愛時刻和她待在一起,可卻不知這情感悄然變了味,相處還是這樣相處,心境卻再也不同了。
陳聲沒有比任何時候更加确定,他确實對季蕪有些心思不正了。
哪有尋常的弟弟是他這種心态的。
既希望她自由如風,又希望能永遠跟他待在一起。既想要她的好被所有人發現,又渴求她隻對他好。
所有所有,想要的就是特别和例外。
不管是籃球場上的目光,還是相冊裡的取景框,他都期盼着隻要落在他一個人身上就可以了。
真是。
奇怪。
他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怎麼該有這種想法。
還未想得清楚明白,陳聲就在心裡先決定了,總之絕對不能讓季蕪知道。
……
季蕪的手被他拉過去時還有些愣神,見他說完那四個字後便低着頭一言不發地給她擦手,不知擦了多久,擦到季蕪覺得自己手上的皮都快要被淨化得脫落了……
她有心想道:“别擦了,泡在玉液池裡的仙子都沒她現在幹淨。”
卻不經意擡眼,看到了陳聲的神情有點不大對勁。
季蕪微微蹙眉,反手扣住了他的手,制止住他的動作,把他拉到一旁的角落裡,輕聲問:“你怎麼了?”
陳聲順從地被拉過去後,目光長長地落在了季蕪扣着他的那隻手上,直到季蕪問了第二遍,他才慢騰騰回過神,牛頭不對馬嘴地回了一句:“你怎麼直接用手給我擦了?多不幹淨。”
季蕪:“……”
怎麼還突然犯起潔癖來了?
她又觀察了幾秒陳聲,發覺他已經不想剛剛似的深深陷入自己情緒一樣,便松開了手,笑了笑:“你怎麼還嫌棄你自己呢——你不會是直接從學校跑過來的吧?”
洛城一中離她這裡可有點距離,不是一個區,可不是跑就能跑過來的。
能問出這問題的要不是個棒槌,要不就是純粹在逗人玩……季蕪顯然是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