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聲沒話說了,但總覺得不太樂意,猶豫了半晌,又有些抱怨有些心疼似的說:“你怎麼什麼都自己一個人決定?”
季蕪愣了下,聽得有些好笑,擡手揉了揉他的頭發,很有耐心地說:“你這話說得沒道理。我自己的事難道不應該我自己決定麼?非扯上别人做什麼?”
陳聲:“我又不是别人。”
“……”季蕪無奈笑道:“是,你當然不是别人——但我這不是為你着想麼?”
陳聲偏頭直直地看她,皺起了眉:“着想什麼?”
“好不容易休息幾天,哪能讓你跟着我奔波勞累呢?”季蕪彎了彎唇,明明白白地在哄人:“你說對吧?”
“……”
明明就是在找借口,在強詞奪理……但陳聲看着季蕪的笑臉忽然什麼話也說不出來,隻覺得難過。
大概又是不知誰找上了門來,非讓她又去面對那些事情。
他迫切地希望自己能夠再成熟一些,成熟到完完全全可以保護一個他從小就想保護的人。
……
*
季蕪第二天一早就坐車回了佳州,來到約定好的一個地方,是一個吃飯的餐廳。
她其實并沒有什麼準備,也知道他們大概不像季卿成那般溫和,所以推門進去的時候季蕪還是對着一群陌生人露出了一個和煦的笑容。
有過一陣難捱的寒暄,季蕪在座位上坐了下來,吃到最後他們也沒開口說些什麼,她心裡正思索着他們的意思,那位稱呼為“姑姑”的、昨晚電話裡的女人就開口了:“小蕪啊,聽說你現在是在你爸朋友那兒住是吧?”
“嗯。”
“那要不搬來和姑姑住?我們那離洛城和佳州也不遠,加上我們本來也是一家人,應該互相照應的——也不能老麻煩人家對不對?”
聽着還挺通情達理。
季蕪低着頭一時間沒說話。
“而且小蕪啊,你這年紀再過兩年也該考慮結婚的事兒了,待在那兒算怎麼回事,也該回我們自家人這裡來,姑姑好給你準備嫁妝啊。”
季蕪沉默片刻,心道原來打這個主意,她忽略了心裡漫上來的情緒,彎了彎唇,十分溫和地開口道:“我爸是哪一年去世的您還記得嗎?”
對方愣了下,沒回答。
“您看,您都不知道,大家也不知道,所以現在來關心我的任何事情都是沒有意義的不是嗎?”季蕪語氣始終輕柔,沒什麼想争論或是反駁的意味,隻是在叙述一個最平常的事實而已。
“我從小沒見過你們,爸爸葬禮也沒見過你們,現在我長大了,要畢業了,安穩了,就忽然提出想照顧我,其實沒有必要的,我也沒有這個想法。”
“至于昨晚我聽說想給我爸遷墓地的事情,就更沒必要了,已經這麼多年了,理應讓他入土為安,不是嗎?”
一番話說得幹脆利落,沒給誰留餘地,好像在說,不管你找到我有什麼目的,你既然之前沒來找我,往後就更沒必要來找我了。
座位上的人沉默了好一會兒,形色各異,還是姑姑讪笑了一下,開了口:“你這孩子怎麼老把人往壞處想呢?之前我們确實沒什麼往來,但都是上一輩的事了,跟你沒關系。還有你爸爸的墓本應該落葉歸根,和老人安葬在一起,才算得上是安心。”
季蕪此刻萬分确定遷墓隻是一個幌子而已,也萬分厭惡這些有着淡薄血緣關系的人總是以一種高高在上的長輩姿态以及為你好的說辭來強迫别人。
其實不過是貪圖她的一些好處。
對爸爸親人的耐心流失得很快,季蕪閉了閉眼,再次開口:“我本來以為剛剛我已經講得足夠清楚和通情達理。”
“我不是什麼小孩,更不是聽了幾句話就會跟着走的人,我今天來到這裡,也不是和你們寒暄,講些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的事情。”
“我隻是在告訴你們,我現在有選擇權了,你們既不能單方面選擇照顧我安排我,也不能擅自決定我爸的事情。和他有直系血緣關系的是我,不是你們。”
“就算鬧到法院去,也是我占理。”
季蕪特意說得重了些,不想再跟他們這群本就不應該有任何關系的人有牽扯。
今天這場會面也是過分荒唐,不過讓他們知道了她是個什麼樣的人也就不會有什麼其他想法,省了以後很多事情,想想倒是也有一點好處。
趁着他們靜默的時間,季蕪掀了掀唇,作了個總結陳詞:“謝謝你們的宴請,也謝謝你們的關心。但除此以外,我們沒有任何關系了,也不希望有再見面的機會。”
說完她起身離開了這兒,整個過程還是不急不緩的,因為她其實還是打心眼裡覺得,這群人比薛曉倩那邊的人好對付多了,跟他們說幾句道理、講兩句重話,事情就解決了。
季蕪不覺得他們接下來還會做什麼,說到底一開始就是看她長大了覺得有利可圖,所以才找上門來,但如果碰上一個并不好拿捏的人,他們也會立刻放棄。
毫不猶豫地不想讓自己沾一點水。
隻是她偶爾會恍然覺得。
原來在這個世界上她早就沒有真正為她好的親人了,剩下她可以擁有的一切,也是季卿成留給她的。
想到這裡,她忽然很想去看看季卿成。
其實她不算孝順,每年隻有一回去看他,後來更是為了不和薛曉倩撞上硬生生縮短了時間,所以總共也聊不上幾句話。
正好今天算個機會。
季蕪進花店精挑細選了一束花,然後慢騰騰地沿着自己單獨走過許多次的路往前走,到了墓地時,她把花放下,蹲下來,望着季卿成的照片,忽然露出一個有些眷戀的笑。
“爸爸,我好想你。”
看到季卿成時,她忽然有點沉溺在過往裡,也忽然想起了從前的很多事情,有不好的,也有好的,一瞬間紛亂得朝她湧過來,她忽然停頓下來,不知道從哪裡開始說起。
“我就是,有一點想你了。”
“我過得挺好的,真的。”
“這還是多虧了你,因為你特别善良才和人家結了緣,也多虧他們特别善良才願意留下我。”
“這麼多年一直都沒和你好好說說話,不會生我氣吧?”
“想來你肯定也不會生氣,是我見過脾氣最好的人了……我現在也已經長大了,許多事都能自己解決了,你千萬别擔心我,好好的……在另一個地方過自己的日子吧。”
……
季蕪覺得自己也沒待多久,天邊的雲霞就已經昏黃地落了下來,照在季卿成的臉上,照在那束花上,還有她閃着光的眼底。
像是靜默了一會兒,季蕪終于起身站了起來,忽略了腿上傳來的酸麻,看着季卿成笑了下:“我要走了,再見。”
季蕪轉過身,往前要走下台階時,忽然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陳聲。
旁邊樹的光影透着夕陽交錯落在他臉上,眉眼被光線镌刻,顯得有些柔和,他的手裡還拿着一束花,就這樣目光專注地看着她,不知看了多久。
季蕪說不上來心裡什麼情緒,閉了閉眼睛,才擡腳朝他走過去,擡眼的時候眼底好像落下一片紅——
“某個小朋友真是不聽話啊。”
這話說得并不像是責怪,反倒是一種輕輕的歎息,落在人耳邊時,好似多了點别的意味。陳聲垂眼深深地看着她,從剛剛看到季蕪在墓前落淚時内心翻湧起來的情緒更加強烈,好像要沖破一些什麼,才能覺得順暢。
他忽然擡手抹了下季蕪的眼角,然後上前一步,擡手抱住了她。
像抱住了一個搖搖欲墜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