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定了啊。”
“别總磨煩我,今上那邊,你也得上心。”
“何神醫每月兩次進宮,給皇上請平安脈,大病小病地都給他調理好了。”長甯很感激他惦記着自己的兄長,“恰如月霖說過的,既然有預言在手,人該做的便是改變預言的結果。”
“對。明君難得,我希望皇上長命百歲。”
“跟我一樣。”
一對兒老友山南海北地扯了一陣子,酒席備好,君若請他們到書房院的小花廳,三人一番暢飲。
同一時間,沈瓒和沈星予也相對而坐,暢飲、暢談。
幾年過去,沈星予早已升任金吾衛指揮使,正如李進之成了錦衣衛指揮使。
這兩年,沈瓒一直在跟兒子磨煩自己賦閑的事兒,今日亦如此。
“你娘這裡那裡四處遊玩,我憑什麼還要兢兢業業地當差?而且你真該娶媳婦兒了,我得好好兒給你張羅……”
這要不是自己親爹,沈星予真要送他一句“滾”,他擺手打斷:“進之和月霖都無娶妻的心思,我憑什麼早早地成家?”
“‘早早’成家?沈星予,你二十五了,我在你這年紀的時候,已經在每日跟你這個混帳兒子上火了。”沈瓒跳腳。
“……過兩年再說,當差還沒當明白呢,娶什麼媳婦兒?月霖已經是手握實權的三品大員,三十之前肯定入閣拜相,我呢?合着我這輩子的奔頭就是接下您的差事?盼着我點兒好成不成?保不齊我能混成一品的禁軍統領呢……”
“禁軍統領?那得實實在在立下軍功,還得是皇上和儲君都認可的位置,如今儲君根本沒影兒,皇上要是讓你執掌禁軍,跟有心整治沈家沒區别。”
沈星予心說我不就是随口一說應付您麼?我幹嘛要有那麼大出息?這怎麼還較真兒了?沉了沉,他抹一把臉,“世事難料,這七年别說我也曾數次參與抗災,就算隻是看着皇上、月霖、進之和首輔嘔心瀝血,也會有些拿得出手的抱負。得得得,不就是想給我娶媳婦兒麼?您隻管張羅,能費多少工夫?跟您賦閑到底有什麼關系?您非放一塊兒說全随您,我怎麼都行,這總行了吧?”
“……什麼叫拿得出手的抱負?沈星予,合着你之前根本沒抱負?”
“唉……這不讓您煩得嘴瓢了麼?來來來,喝酒,好容易有兩日假,我陪您多喝幾杯。”
這邊的父子兩個吵吵鬧鬧,宮裡的皇帝與魏閣老與之相較,氣氛不要太平和美妙。
君臣二人在水榭用過膳,便擺上了棋局。
“月霖最遲後天進城門,朕讓宣旨的人跟他說了,進京不用急着進宮述職,先回家。”皇帝笑呵呵的。
魏閣老真心實意地道:“皇上體恤,也是該當的。一晃這些年,着實辛苦了月霖。”
“你家煜哥兒讀書頗有些天分,等月霖回來,不妨讓他得了空就點撥一二。”
“臣自然是這麼想的,隻怕皇上給月霖的差事太多,等他稍微清閑就得過來跟您對弈,那不就太為難月霖了?”魏閣老十分委婉地求皇帝針對此事給句明話,讓自己的煜哥兒拜個小師父。
“……你這麼一說還真是。罷了,還是你親力親為吧。”皇帝說。
“……”怎麼好意思跟自己的首輔明目張膽犯渾不講理的?魏閣老嘔血不已,又一次大逆不道地想揍皇帝一頓。
“月霖養母封诰的旨意,朕已寫好,遲一些就能送到居士巷,如此行事可妥當?”
“聖明不過皇上。”魏閣老斂起惱火,由衷一笑,“皇上為月霖想的周到一些,他日後便更能心無旁骛,為國效力。”
“朕正是這麼想的。”皇帝落下一子,算了算步數,嫌棄道,“首輔的棋藝是越來越差了。”
“臣的确是一年比一年讨人嫌,那麼,不掃皇上的興了,容臣告退……”
“閉嘴,打量朕不知道你敷衍?再走一盤兒!”
“……是。”
.
魏府。
魏琳伊來見魏琳琅,見禮後道:“姐姐,等到顧大人回京,我當面賠罪認錯後,便着手籌備着回南邊。”從随侍的丫鬟手裡拿過幾個錦盒,“是我給你和爹爹的幾色禮品,可一定要收下。”
闊别數年,她到今年初才回來,看望一直不曾放棄她的魏家人,更要與一度險些被她毀掉的生母時時小聚。
如今的魏琳伊,有了魏家閨秀該有的底氣和風範,再沒那個讨人嫌的畏畏縮縮的勁兒,加之幼年時有過的深厚情分,魏琳琅實在煩不起來,朝夕相處這麼久,早已做回了真正的姐妹。
“你是不論如何都要找轍,給我和爹爹實惠,罷了,成全你這妮子。”魏琳琅笑着接受,引她到宴息,遣了下人後提醒一句,“程先生給蔣夫人置辦了不少産業,意在報答她對月霖的養育之恩,這事兒你可知曉?”
“早已知曉,變着法子往蘭園送了幾次禮,是于我而言能備下的大禮,先生倒是收過兩次。”
“這就好。”魏琳琅給妹妹倒了一杯茶,“這次蔣夫人定會成為一品诰命,她的心願,月霖已經實現。但也正因如此,她對月霖會更不舍,你别急着南下,等母子兩個團聚一兩個月之後,再結伴啟程。”
她是知道的,月霖此次要讓母女兩個團聚,琳伊回來的目的,也是要接生母過去團聚一年半載,但蔣氏舍不下月霖也是真的。要是舍得下,哪裡能熬得了七年之久。
“我知道,都聽姐姐的。”魏琳伊滿眼感激,“每每想到那年離京前,都恨不得給自己一刀……”
“閑的你。”魏琳琅笑靥如花,拍她手臂一下,“彼時我們這些人,想看到的不過是你能心靜、安穩地過活,如今已成了廣東數得上名号的富戶,是我們再高興不過的。”
“沒有家裡、顧大人、君大小姐、程先生的照拂,哪裡會有今時今日?”魏琳伊險些落淚。她不再是狹隘自私又蠢笨的魏二小姐了,對很多事看的一清二楚。
“你真的長大了,也真的把别人的付出放到了心裡。”魏琳琅欣慰之至,攬一攬妹妹的肩,“其實對我們來說,不過是順手而為,最難得是你争氣,把香露鋪子做成字号又有多家分号的,近百年來也隻有你。所得到的,便是你應得的,别總記挂前塵舊事,别人都想忘記,你又何必提醒?”
“嗯!我曉得,但對顧大人,我不得不變相地提醒一下,到底欠他一聲抱歉。”
“明白,你這麼做沒錯。”
說話間,煜哥兒過來了,興沖沖進到宴息室,匆匆見禮後道:“大姐二姐,顧大人要回京了,我是不是能拜到他門下了?”
已經是十多歲的小少年,唇紅齒白,有玉樹臨風之姿。
“……”魏琳琅蹙眉。她一直一直想認作弟弟的月霖,煜哥兒要拜師?——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輩分不就全亂了?
魏琳伊立馬猜出長姐的糾結之處,笑着半真半假地替琳琅講出來,又道:“拜什麼師?顧大人前程不可限量,又正年輕,必定想全身心應對公務,怕是沒有點撥誰的工夫。”
回來至今,煜哥兒隻知她是自己的二姐,掏心掏肺相待,早已是分外親厚的姐弟,她說話也就不需顧忌什麼。
“啊?”煜哥兒皺眉,挪到魏琳琅身側,撲通一下落座,“我不管!好幾年了,做夢都想做連中三元的奇才的徒弟,有機會總該争取一下。大姐,你要是為了那些有的沒的不幫我,我……我再不幫你打理外院庶務了!”
他能威脅長姐的,也隻有這種破事兒。再嚴重的,别說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可能拿來利用。長姐是他最親的人。
“德行。”魏琳琅氣笑了,“庶務本就不是我的事兒,本來就是咱家小老爺子和日後的你該打理的,吓唬我?我看你是欠揍了。”
煜哥兒滿目哀怨地向魏琳伊求助。
魏琳伊給他一個愛莫能助的笑容。
煜哥兒低低地嗷了一聲,被糊了一臉泥巴的小狗似的,下一刻,起身跑了。
“混小子。”
姐妹兩個異口同聲,又一起笑起來。這是不需擔心的,橫豎那小子得等父親一句準話。
真叫她們記挂于心的,是萬衆矚目的顧大人的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