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念枝走了過去,在暗的隻有一點光的房間裡,窺見了盛甯蒼老的面孔。
歲月的痕迹在盛甯身上留下太多,她臉上被時間劃開一道道裂縫,成了永遠不會痊愈的皺紋。
“媽媽。”周念枝忍不住眼淚,白天受了那麼多委屈,也沒有此刻難受,竭盡全力忍住哽咽後,聲音依然發抖,“怎麼了?”
“枝枝不哭……”盛甯伸出全是針孔的手,瘦弱得隻剩下一層皮包着骨頭,卻依然有擦去女兒眼淚的力氣,“我好像快好了……不用做手術了……”
周念枝眼淚徹底掉了下來。這句話,已經是她聽到盛甯同她說的第五次了。一開始,她确實很高興,以為病魔終于要放過自己的媽媽了,然而,跑去問了醫生後,才知道并沒有好轉。
反反複複的手術,周念枝連看都看不下去,可盛甯為了活下去,隻能面對這一切。
“你舅舅白天來看我了……又交了一些錢……你可以不用那麼累了……”盛甯聲音沙啞,咳了好幾聲。
“媽媽,好好休息吧。”周念枝把被褥往上一提,不敢看向盛甯,隻能狠狠地咬唇,止住那不該掉下的眼淚。
盛甯握住周念枝的手,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說:“你不要太累了……”
媽媽什麼都知道。
媽媽很心疼她。
小時候悄悄看了電視,以為隻要在媽媽腳步聲停在門口之前關上電視機,快速跑回房間寫作業,媽媽就不會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會覺得她在專專心心看書。
但實際上,拙劣的演技,發燙的電視機,不小心穿錯的拖鞋,早就已經出賣了她。
現在也是一樣。
媽媽隻用看一眼,就知道女兒所有的心緒。
用媽媽年輕時說過的話——
“我肚子裡生出來的女兒,我能不知道她小腦袋裡天天想什麼?”
周念枝幾乎控制不住地顫抖,連一個“好”字都快要發不出聲了。
盛甯哽咽,聲音越來越低:“你爸爸也會心疼的……”
啊。
失控的眼淚奪眶而出。
今天沒有下雨。
她的心下了一夜的雨。
走出醫院後,周念枝一個人走在路上。倏地,身旁的馬路上傳來一陣車輛鳴笛聲。
“滴——”
她吓得心口猛地一顫,近乎快喘不上氣。
周念枝立在原地站了好久,心髒仍然跳個不停,持續的難受呼喚出記憶深處的痛苦,像一塊巨石壓在心口,任她如何努力,都搬動不了。
她沒有力氣往前走,隻好随意坐在附近的花壇邊,捂住眼睛,渾身發抖,任淚水浸濕衣裳。
“哭泣解決不了問題。”
這是周成剛的口頭禅,面對自幼愛哭的女兒,身為父親的他常常會被哭鬧聲吵得歎一聲氣,但他并不會責罵女兒,隻是好脾氣地勸她,最後實在哄不好,就悄悄背着盛甯,給周念枝買一個雪糕。
“不要告訴你媽啊,不然又要說我了。”周成剛一邊說,一邊俯下身,用紙擦去雪糕在女兒臉上留的痕迹。
“不。”周念枝嘴裡還含着雪糕,又攤開另一隻手,嘟嘟囔囔說,“我還要吃薯片!”
“這小丫頭還挺機靈。”周成剛用指尖戳了戳女兒的額頭,而後,站起身,牽起女兒攤開的手,往小賣部走去,“好好好,都依你,吃了回去就不準再哭了啊!”
沒有人再這樣哄她了。
她沒有爸爸了。
周念枝把臉埋在臂彎裡,哭得抽抽噎噎。
對不起。
我還是動不動就哭泣。
所以,爸爸。
你什麼時候來哄哄我。
她所經曆的苦與難不值一提。
但思念常常會将她壓垮。
她有些窒息。
像溺水的人一樣,費力掙紮,仍不停下墜。
“周念枝。”
她在水裡睜開眼,朦朦胧胧間,看見了一個人。
那人站在岸邊,朝她的方向走來。
是誰?
“撲通。”
遠處的湖邊傳來東西掉進水裡的聲音,一聲輕響,大概是有路人不小心把岸邊石頭踢了進去。
周念枝擦去眼角的淚,模糊的雙眼恢複清亮,她看清了面前的人。
是宋予禮。
為何她總是在周念枝狼狽的時候出現?
周念枝又把頭埋了回去。
不是不想見到宋予禮。
而是她們不該相見。
但宋予禮沒有說一句話,隻是遞給了她紙巾。
周念枝想要拒絕,結果發現自己身上已經沒有一張紙了,隻好接了過來。
擦去鼻涕眼淚後,她并沒有問宋予禮怎麼在這裡,她哪有資格關心人家的行動,而是見宋予禮遲遲不走,才出聲問:“你有什麼事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