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至少此刻,她是慶幸宋予禮沒有說出真相的。
要是今天沒有外婆出現,她可能就要在痛苦裡無聲呐喊了。
“又在想什麼呢。”外婆笑了笑,“今天來我們家吃晚飯嗎?”
“不了,外婆。”周念枝把手镯小心翼翼地收了下來,想了一下還是拒絕了,要是臨時說去吃晚飯,外婆又要多做一個人的飯,多炒幾份菜,還是不要麻煩了,隻好像一個成年人,扯出一個善意的小謊言,“我今天約了朋友,去她們家吃。”
外婆“啊”了一聲,有些遺憾地說:“可是予禮……好吧,既然跟别的朋友說好了,那就去找她們吧。”
周念枝乖乖地點點頭,揮手說:“外婆拜拜!”
外婆逆着光,皺紋也被光影覆蓋,她的影子被陽光拖得長長的,就好像再次回到年輕的時候,正遠遠地朝周念枝揮手,說:“小心點啊——”
周念枝輕輕地答了句:“好。”
也不知道外婆聽清沒有。
就好像上次外婆跟她說“下次早點到啊,外婆給你包包子吃”,她也是回答了一聲“好。”
然後就好幾年沒去看外婆了。
她并沒有嘗到外婆親手做的包子是什麼味道,也不敢回去嘗,怕包子太好吃,就吃不下去放了幾天的幹癟饅頭了。
周念枝轉過身,往别的方向走去。
去看看另一個愛她的人。
她走在路上,背後的影子在光裡,像是自己長出了腿腳。
周念枝聽到聲響,停下腳步,回過頭。
并無一物。
怎麼一驚一乍的……
周念枝擡手揉了揉太陽穴,大概是因為今天受了刺激吧。
她迎着落日的方向,不停往前走。
走過繁華街道,穿過偏遠角落,走向了那荒涼的,冰冷的墓地邊。
尚未完全散去的情緒再次撲面而來,她腳步越來越慢,以為隻要自己走得夠慢,夕陽就能等等她。
可時間多無情啊。
就這麼殘忍地帶走了愛她的父親。
直到「周成剛」三個字在眼前逐漸模糊時,她才發現自己眼淚已經掉個不停了。
對不起,爸爸。
她實在是忍不住了。
對不起,爸爸。
她知道眼淚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對不起,爸爸。
她真的太難受了。
她隻是在想,如果一直流淚,會不會爸爸就能走到她面前,遞給她一根兩塊錢的冰棍,安慰說:“不哭了啊。”
若哭泣解決不了問題,那思念又該如何化解?
爸爸,你在枝枝心裡最聰明了。
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回答枝枝的問題呀。
枝枝已經聽你的話,乖乖長大啦。
能一個人做飯,還能照顧媽媽。
但爸爸,
枝枝真的好想好想你。
周念枝看到結婚照的那一刻,突然非常理解媽媽對爸爸的所有思念了。
照片裡面的他們,在古早的濾鏡裡,他們穿着便宜的舊衣裳,笑容燦爛,用相機來定格那一瞬的幸福。
媽媽笑得有些腼腆,但肉眼可見的高興,紮着麻花辮,每一根發絲都在往爸爸旁邊偏。
真好看啊,媽媽在成為周念枝的媽媽之前,也是一個年輕漂亮的小姑娘。
爸爸笑得露出那口齊齊的牙,背挺得直直的,臉上不僅有幸福感,甚至還有娶了喜歡的人的嘚瑟與自豪。
所以周念枝愛嘚瑟的勁兒是遺傳爸爸的。
周念枝仰頭,望向落日餘晖出神。
其實人的一生,活在這世間,無非是在忙忙碌碌地,腳步不停地,去經曆幸福與感受痛苦,然後在老的時候,又慢慢回味這一切。
而照片,是記憶的擴展。
讓悠悠歲月,殘忍時間,與病魔都不能沖淡那些重要時刻。
若是人的記憶有限,那就讓照片來記錄愛與幸福。
周念枝垂下頭,指尖顫抖,輕輕地掃去相框上面的灰。想起媽媽曾說,她最喜歡這張不太大結婚照,一定要好好地用相框裝起來,隻要一難受就拿出來看看。
倏地,有什麼東西從相框後掉了下來。
周念枝心一顫,該不會把相框弄壞了吧。
她埋下頭,在被風吹跑之前,抓住了落在地上的那兩張紙。
是兩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