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長，我算了算，你那年高考。”

林小燕子整天耍寶捧哏，但心思細膩，體察入微，和隊長認識這麼多年，從不戳人傷疤，可能是離别在即，更不知道此去要等到什麼時候再見，或者……能不能再見，這還是她第一次主動提起。

“是啊。”沈明絢望向漆黑的房梁，“老師說我考新圖政法沒問題。”

“……隊長想當法官？”

“也沒想好當什麼啦，我家都是警察，姐姐還跑去當兵，我就想讀個比她們都厲害的。”

“這樣啊。”

等等……律政怎麼就厲害了都是你們德隆電視劇裡的刻闆印象吧！

真不愧是你。

林尋心沒忍住，“你還好意思笑朵朵。”

沈明絢調皮擠眼，兩人哈哈大笑，隻是這幾點笑聲淹沒在喉嚨裡，并沒有留在心上。

逃到宣野時，林尋心瘦得像個骷髅小鬼，安崎從鬼門關救回她，第一時間想聯系後方的戰友收養，可她偏不要。青春期小孩非要留在宣野最前線，跟着隊伍紮營、撤退，搬運炮彈，幫姐姐們洗衣服，跟炊事班打下手。

老天眷顧，好不容易覺醒成向導，年齡又不夠軍檢，隻能先跟着老通訊員學文化、背密碼，這麼一待就是兩年。

她人小力薄，每次警報一響，安媽媽都恨不得把人栓在褲腰帶上，生怕一眼看不見，小孩子就被炸死了。

然而就算下再大的決心，真正遭遇敵襲，拿起槍殺人，零距離接觸死亡時腦子還是一片空白，是剛來宣野的沈隊立刻折返，冒着槍林彈雨把她扯回身邊。

嚴格來講她欠很多人一條命，這些來自年長者的善意像一根根繩索，一次次拉住她，讓她不至于滾落在哪個角落無聲地死去。

穿過昔日破碎的時光，不曾放棄的，

給這條野草的性命賦予價值。

這麼多年林尋心奮起直追，然而即使已經是最快的小鳥，也隻能奔在前輩的腳印上，交疊着踩過去。她追不上任何往昔，無論是兩鬓白發、沉疴纏身的安媽媽，還是被攪碎精神圖景，落下終身殘疾的隊長……她都無能為力。

那些不嫌棄她這個拖油瓶，陪她從青澀走向成熟的人，都在某個時刻留了下來。

而她繼續被洪流卷走，一步步回頭，一遍遍吞下淚水，走向孤獨的成人。

為什麼啊，

為什麼就活該受這些苦難？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這其實是最大的謊言嗎。

“尋心。”

“……嗯…？”

“回去别逞強啦，你看我這次的教訓……”

耳邊是隊長的碎碎念，這個笨蛋對自己的苦痛渾然不覺，還有心情拿自己當反面教材。林尋心深吸一口鹹滋滋的氣，剛才那股怨憤被無奈一沖，莫名就散了……也許，心大也是種幸福，是吧。

林尋心認命地閉眼，繼續聽這份唠叨。

“以後沒人照應，就留個心眼顧好自己。”

“要是遇到合口味的長官就多拍馬屁，遇到不喜歡的别頂着幹，算了，還是好好抱緊老安的大腿吧，畢竟媽媽是不會害你的。”

“還有，永泰的題變态，但不是沒可能，可别不去考啊。”

知道了知道了。

“替我跟安媽媽問好，要是問起我下一步想怎麼辦……可能退伍吧，留在青峨種地挺好的，讓你們都吃飽，席少校都能接受，我這又算什麼呢。”

雖然這樣自我安慰很好，但有一個星星隕落就夠心碎了，見賢思齊又哪能用在這裡呢。

林尋心的眼睫不停顫動，她張了張嘴剛想說話。

“你們啊……都别擔心我了。”

……哦。

唠唠叨叨把該說的都說了，沈明絢自我感覺良好，這會兒心滿意足，打算結束夜談，翻身睡個好覺。

她哈欠連天地喃喃着：“好想趕快結束，送你們一個個都去上學，還沒拍過畢業照吧，制服領帶小皮鞋，都可好看啦……工作了再一起罵老闆，下午三點得閑飲茶先啦……”

“等以後德隆建好啦，咱一起去森林裡露營。”

“……我說林尋心，你可千萬千萬要活着，一根毛都不能少，和妮妮一起好好活着。”

“我就在青峨……等你們回來。”

“嗯好……”

淚滑過緊閉的眼，順着睫毛滾下來。

啪嗒。

落在枕上，心上。

.

“我聽說啊，雨燕的遷徙能跨越大洲，從北到南，飛過草原，海灘到叢林……”

“那我們小林指揮長就要像雨燕一樣，沿路都是好風光，一生坦坦蕩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