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檢察官,好久不見。”
申語情說話做事總是雷厲風行,手裡頭的案子多得數不勝數,她沒有那麼多時間和别人聊閑天,直接開門見山,“我剛剛來的時候和嚴律師聊過了,她打算給你主張正當防衛,也就進行無罪推定,但是這種案例在我國是很少見的,真正能夠判定為正當防衛是相當困難的,能夠判一個過失緻人死亡都已經算是法外開恩了。你當真想好了要上訴?”
許鵬認真地點了點頭,“這些我都知道,申檢,我知道我們國家對正當防衛的定義不算特别明确,但是我就是想要試一試,我始終堅信我是沒有錯的,錯的人是他,是他一直以來霸淩我,他霸淩我的時候,就應該想到會有被反殺的一天。”
“行,你自己做好心理準備就是,其他事情想必嚴律師也和你聊過了吧。關于案子,我還是想問你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申語情壓低眉毛,眉眼間透露着一絲不容違抗的壓迫感,“我問你,在那十分鐘裡面你在想什麼,是什麼東西促使了你放棄逃跑,而是持刀殺人?你是法學生,不可能拎不清,逃跑是在當時最好的一種選擇,但你卻選擇了具有風險的持刀殺人,為什麼?”
許鵬垂下雙眸,玩着手指,他記得嚴律師叮囑過他不要随便開腔,免得被檢察院抓住了小辮子,也免得在檢察官心裡留下負面印象。
見他不說話,申語情大緻也猜得到他心裡面在想什麼,她辦過的案子那麼多,見過林林總總的人,世間百态看了個半,像許鵬這種初出茅廬的小年輕,皺一下眉頭,她都知道對方心裡面那點兒小心思。
“嚴律師讓你謹言慎行吧?其實你不用防範我們檢察官,檢察官本來就是為了貫徹司法正義才存在的,若是我們随随便便就帶入了個人主觀情感,那檢察院早就不存在了,司法正義也崩塌得體無完膚了。我們和律師也不是一定站在對立面的,我們都希望犯罪嫌疑人能夠獲得更加公正的懲罰。所以請不要隐瞞,老實交代也能速戰速決,你也能睡個好覺。”
聞言,他摳了摳手指,“當時他躺在地上,我和他對視了一眼,想到了之前的種種屈辱,我知道隻要他不死,我就永無安甯之日,我很恨他,于是我将他殺了,永除後患。”
許鵬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沒有任何後悔,反倒是覺得心裡面特别痛快,他從不覺得自己錯了,隻覺得自己在貫徹正義。
申語情将相關信息記錄好,接着問:“因為想到了過往,也怕以後再被欺負,所以就痛下殺手?為什麼那十分鐘裡面沒有想過報警呢?按理說那個時候你剛剛經曆過欺淩,身上也有傷痕,可能還存有dna,若報警去法醫那兒驗一驗,這樣也能給死者一個教訓,你也不至于鬧到要坐牢這個地步。”
“不!不殺了他,我就會覺得他遲早有一天會回來報複我,這樣死的人就會是我,我這輩子就毀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許鵬的情緒陡然激動起來,他忽然一下子站了起來,身後的椅子砰的一聲倒在地上,面前的桌子被他的兩個拳頭敲得砰砰直響,噪聲在有限密閉的審訊室裡面被無限放大。
虞笑被他突如其來的暴動,吓得連連後退。
許鵬身後兩個獄警急忙上前,一人扣住一邊肩膀,将許鵬死死地壓在了椅子上坐下,許鵬兩手捂着臉,轉而抱頭痛哭。
申語情見他現在的情緒已經不太适宜繼續問話了,便收拾好東西,帶着虞笑離開了這裡。
兩個人拿了手機,申語情摁亮手機,先是關閉了低電量模式,之後看了眼時間,身邊的虞笑湊過來悄咪咪地說:“姐,我覺得……其實站在許鵬的立場上,他沒有什麼錯。他也是被逼無奈的。”
“噓!這種話可不能夠亂說,在心裡面想想就行。現在一言一行都很容易被放大,更何況這件案子之前也是上過新聞熱搜的,我們作為辦案人員,要小心謹慎。”
其實申語情又何嘗不覺得許鵬是被逼無奈的?像許鵬這種行為放到現在的一些電視劇裡面,指不定還會被歌頌為爽文大劇,深受觀衆朋友們的喜歡。
可是這不是電視劇,而是現實,是法制社會,要是這個案子檢察院給出來的量刑建議是無罪或是過失殺人,也許是會順了很多人的意,但也會導緻法律失衡,會讓那些還沒有形成良好三觀的未成年覺得隻能靠暴力解決問題,被人打了就一定要打回去才叫做報仇雪恨。
那這樣一來,這還是人類社會嗎?
這分明是史前野獸社會。
是電視上的動物頻道。
虞笑剛剛被說教了一番,現在不敢随便說話了,悻悻閉上嘴巴,她拉開車門,開始思考着一會兒回去的工作量得有多大。
申語情覺得腦袋很混亂,很沉悶,不想說話,也看不進去手機,幹脆将手機揣進包裡面,閉上眼睛,想要好好借這個短暫的時間休息一會兒,可腦子裡面卻全在想許鵬這個案子。
她一時間也不知道自己堅持的正義究竟是對還是錯了。
回到檢察院,申語情和副主任撞在了一塊兒,副主任是個都快地中海的老頭兒了,他伸出手招呼着申語情過來,“語情語情,過來!”
申語情試探性地走過去了幾步,“怎麼了?劉副?”
劉副手裡抱着一個透明的玻璃茶杯,裡頭泡着菊花茶,他笑起來倒挺和藹的,“語情,今天忙不忙啊?”
“還行吧。”她回答得比較含糊。
一聽這話,劉副就放肆地笑了幾聲,他單手放在腰上揉了揉發酸的肌肉,“還行那就是不忙,你們年輕人啊就是精力好,不像我,一把老骨頭了,想出去玩玩兒都不行了,一回到家就隻想睡覺。”
申語情面上跟着禮貌性地笑了笑,心裡面卻在吐槽:說得好像現在我們這些年輕牛馬平時多精神似的。
劉副擰開玻璃瓶蓋,熱騰騰的水蒸氣直往外冒,他對着瓶口吹了吹氣,然後舉起杯子喝了幾口,忍不住大聲地“哈”了一聲,“今兒個二部他們搞了個聚餐,也請了其他部門,他們非要把我拖去,但我這不是老了嘛,孫女也要上小學了,我得回去多陪陪她,正好你今天不忙,而且語情你可是咱們三部的王牌啊,你去給我們三部長長臉。”
“可是我還有好幾個案子呢!不能叫别人——”
申語情還沒說完話,劉副就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啦好啦,你可是咱們部門最有前景的檢察官,而且你平時都待在檢察院工作,也不出去社交社交,诶——我記得你還沒談戀愛呢吧,正好借着這個機會去瞧瞧,那二部有能力長得也好看的人一抓一大把,一會兒拾掇拾掇去參加啊,我把地址信息發你微信上。”
“诶诶诶——劉副!”
劉副拿着保溫杯,潇灑地沖着自個兒辦公室拂袖而去。
申語情兩手自然垂在身前,她無奈地歎了口氣,接着從衣兜裡掏出手機,點開和路舒的聊天界面,她盯着手機屏幕看了許久,才給對方發出一條消息。
——抱歉,今晚突然有别的事情,請你吃飯這事兒改天再約吧。
路舒本來都收拾得漂漂亮亮了,手裡還拿着剛讓香奈兒sa送來的最新款香水,看見申語情發來的這條消息的時候,她手裡的香水差點兒沒直接掉下去。
算了,畢竟人家是日理萬機的檢察官。
路舒怎麼好意思和她的工作争寵呢?
她回複了一個“好”字,然後切換到和聞林的聊天界面,摁下語音條,語氣不太和善,“聞林,今晚滾到老地方來陪我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