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沒等到吃完晚飯,老太太見自己這孫子坐在阮三小姐旁邊,一點反應也沒有,一句話也不說,便主動出擊:“阿琛,你給小笙夾點魚肉。”
季琛掃了眼桌子,對阮月笙說:“夾不到可以站起來。”
阮月笙沒想到他如此從容地拒絕了老太太的話:“站起來也夾不到呢?”
季琛:“走過去夾。”
阮月笙:“這……不太好吧?”
“那就别吃。”季琛說,“沒什麼不好,也沒什麼必須,你不需要守季家的規矩。”
這話說得在理,也說得得體,更說得客氣疏離。硬生生把她和季家劃清界限,她不是季家的人,她是季家的客人,所以她不需要守季家的規矩。
“季琛。”
老太太厲聲喊了他的全名。這兔崽子怎麼跟塊兒木頭一樣,壞掉的燈籠還能撥一下亮一下。
季琛诶了一聲。
老太太恨鐵不成鋼:“小笙是客人,你多照顧一下。”
阮月笙見狀連忙替季琛解圍:“奶奶,不用太照顧我,這本來就是你們一家人的年夜飯,我坐在這裡已經是冒昧。而且我也沒那麼喜歡吃魚,怕卡到魚刺。”
“什麼你們家我們家,往後是要一家人的。”老太太這話一出,桌上其他晚輩紛紛停下碗筷看了過來,眼神充滿探究。
季淮頌看熱鬧不嫌事大,拖腔帶調,故意問:“哥,什麼時候的事兒啊?”
季琛斜他一眼,索性放下碗筷,好心提醒:“嘴裡的東西都咽下去了?”
沒人吱聲,他看向對面的女人,“媽?”
魏滢咽下嘴裡的生蚝:“怎麼了?你有事要說?”
他的口吻和此刻的神情,帶着前所未有的鄭重。
下一秒,季琛看着對面的人:“爸,媽。”
繼而扭頭看向老太太,“奶奶。”
喊完人,他不疾不徐,一字一頓,鄭重其事,“我結婚了。”
铛——
阮月笙手裡的勺子掉進碗裡,白瓷撞擊,發出清脆的聲響。在一片死寂中,顯得格外突兀、刺耳。
她不可思議地看向季琛。
在座的所有人都不可思議地看向季琛——除了早就知道這事兒的季淮頌。
“你——”老太太一口氣差點沒上來,旁邊的小姑連忙去給她順氣,她咳了兩聲,緩了緩,“你結婚了,你什麼時候結的婚,跟誰結的?!誰?!”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拍桌子質問他。
轉而又質問魏滢和季叙之,“你們兩個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季叙之心裡大喊冤枉啊媽,面上波瀾不驚,鎮定自如:“媽,我和小滢确實知道這件事,我們一向主張自由戀愛,而且季家也沒有必要和誰聯姻,尊重孩子們的選擇嘛。”
明明完全不知情,就這麼把這事兒硬抗下來了。
季淮頌忍不住偷笑。
老太太是氣糊塗了,他哥說這事兒之前都那麼鄭重地喊爸媽了,這兩口子怎麼可能會知道。
季琛動了動嘴角要說話,被季叙之一個眼神瞪回來,隻好先閉嘴。
“對啊媽,不管結沒結婚,都可以做朋友。”魏滢幫腔,“這件事我們沒有提前跟您知會是我們做子女的不對,但您這麼想着阿琛的人生大事,是想看到他過得幸福。您這麼疼阿琛,他都是知道的,他隻是嘴上不說。”
老太太坐在椅子上,喘了會兒氣,把管家叫來,拉着阮月笙的手對她說:“小笙,奶奶對不住你,招待不周。先送你回家,下次再來家裡玩。”
阮月笙察覺到形勢不對,她走之後會發生什麼,她不知道,但她沒别的辦法,隻能點點頭說好,叮囑奶奶注意身體。
從季琛身後路過,她停留兩秒,欲言又止,最後全咽了下去。
她和季琛是認識的,有聯系方式,但是不熟。隻是總在長輩的交談中聽說他,又或是在胡同裡潦草的幾面,泛泛之交。
可惜,僅僅是窺見一二,她就喜歡上了這輪冬夜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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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合院的門一層一層關上,熱鬧的巨浪打過去,隻剩下一片死寂。
桌上沒人敢出聲。
老太太端坐在椅子上,嚴肅地看着季琛:“阿琛,你告訴奶奶,到底是哪家姑娘?能比奶奶給你相中的這個好?”
季琛沒有回答,以季家的手段,他這一秒說出林聽晚,季家下一秒就能飛去英國把人逮回來。他此刻不在林聽晚身邊,今天晚上多半會被禁足,也無法第一時間去到她身邊。
她和他結婚,是要得到他的庇佑,而不是給她帶去麻煩。
“不說?”老太太點點頭,“好,好得很。”
她想看旁邊兩口子,“這就是你們倆教出來的好兒子!去!給我跪祠堂!跪一天,少一秒都不行!”
魏滢心疼,喊了聲:“媽……”
勸阻的話還沒有說出口,季琛已經站了起來:“好。”
魏滢目視自己這個大兒子毅然決然的背影,無力地歎了一口氣。
“你們總該知道吧?誰家姑娘?”老太太轉過頭問他倆。
季叙之說:“媽,阿琛一直是個很有自己想法的孩子,他不想說,肯定有他的原因。您也罰了他,就别再問了。”
老太太猛地拍了下桌子:“大過年的,你們一個個就知道氣我!”
進祠堂前,季琛摘了手表,連帶手機一塊兒讓季淮頌幫他拿着。魏滢來晚了一步,她過來的時候,季琛已經進去了。
喘着氣,魏滢滿面愁容,看了眼旁邊的季淮頌:“這小子平時穩重,不省心的時候比你還不讓人省心。”
季淮頌單手插兜,捏着手機給女朋友發消息:“我怎麼了?我沒閃婚,也沒跟人私奔。”
魏滢盯着他看了會兒:“你是不是知道?”
季淮頌沒反應。
“哪家姑娘?”
“林家。”
他答得幹脆,魏滢愣住,有點不敢相信,确認了一遍:“哪個林家?慶嶺林家?林氏珠寶?”
“對。”季淮頌收起手機,勾唇,笑得散漫,“我女朋友那個林家。”
魏滢驚喜地驚呼一聲,又猛地壓低聲音:“晚晚?林聽晚?和他結婚的姑娘是林聽晚?”
季淮頌嗯了一聲:“如願以償了,魏女士。”
魏滢在第一次見到林聽晚的時候就很喜歡她,說不上來,有種一見如故的感覺,又有點相見恨晚。小姑娘身上的特質很吸引人,惹得她莫名想要靠近她、散發一些能夠溫暖她的母愛。
盡管當時不知道什麼原因被小姑娘退婚,但現在兜兜圈圈轉了回來,也算是一樁美事。
祠堂内,季琛站在中央位置,這地兒這塊磚都要比旁邊的凹陷一些,經曆了太多風霜,見證過太多責罰。
跪過這裡的人,不止他一個。但他是這裡的常客,對此輕車熟路。
“爺爺、太奶奶、曾祖父、曾祖母、爺爺。”他往那兒一跪,懂事的把人叫完,“對不起,又是我。”
臨近零點,外面又開始熱鬧起來,煙花爆竹的聲音響徹雲霄,此起彼伏。漆黑夜空裡,煙花升空懸停,轟然炸開,綻放出漂亮的花束,留下短暫的璀璨痕迹。
胡同裡有小孩兒點爆竹,摔炮,噼裡啪啦,一串接着一串。
冰封的城市突然熱鬧起來,祠堂門窗緊閉,連風都難以透進去。
他孤零零地跪在祠堂,抻了抻脖子,後背挺直。
不管是國内時間,還是國外時間,他都會錯過和林聽晚說新年快樂的最佳時機。小姑娘記仇,指不定罵他幾百遍。
新年快樂。
他在心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