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來村裡幾天就産生了麻木感,許思睿認為這是一個極其危險的信号。
他自認是一個談不上多麼熱愛生活可也談不上多麼憎惡生活的人,對生活無感是常态,對生活麻木很少見,兩者雖然乍看相似,内核卻截然不同,前者充其量是平淡的代名詞,後者卻是精神病的前兆。
在焦慮與恐懼的驅使下,回家這件事從一種渴望升級成了一種緊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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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睡醒時,麻木略有緩解,因為許思睿受到了新的驚吓——上學。
學校離祝家村足有五公裡,他本以為他們會坐牛車過去,祝嬰甯卻說牛車要留給村子裡的人用:“我們走路過去上學。”
“可我腳還沒好啊?”他像聽到天方夜譚。
祝嬰甯“善解人意”地解釋:“我知道,所以我才提前喊你起床了呀,一個小時,夠我們慢慢走過去了。”
“……”
步行五公裡去上學,即使是沒受傷的時候,他也沒受過這種折磨,現在卻要拖着傷腿,拄着拐杖,在無數相機的記錄下,一瘸一拐走向一所建在深山裡的學校。
他對這所學校沒抱任何不切實際的幻想,用腳趾頭想都知道,山旮旯裡能有什麼教育資源?但和前些天寡言少語的形象相反,提到上學,祝嬰甯就像換了一個人,瞳孔熠熠閃光。她甚至主動向他介紹起學校,盡管他完全不想聽。
什麼“我們班主任是語文老師,學富五車,對學生可好了,借了很多書給我看”,什麼“學校雖然不大,但是每個人都很珍惜上學的機會”……他通通左耳進右耳出,言語像江水一樣從他中空的耳洞裡流掉了。
等到了目的地,擡頭一看,果不其然,一個還沒他們以前學校體育館大的學校孤零零伫立在山腳下,周圍前不着村後不着店,連家小賣部都沒有。
“為什麼不把學校建去鎮上?”他很不理解。
祝嬰甯腼腆地笑了笑:“鎮上有學校,但離我們家太遠了,這所學校建在附近幾所村莊的中點,周圍所有像我一樣去不了鎮上的小孩都能到這上學。”
……行吧。
學校小到一眼就能掃清格局,正門進去是一棟教學樓,有且僅有一棟,總共有五層。教學樓右邊是一條50米跑道,和一個破破爛爛的籃球筐,左邊是一排像是給教職工住的小房子,房子門口用晾衣杆晾了一些衣物。
這個時間點有不少學生過來上來,看到許思睿,大家都忍不住投來好奇的視線。
沒辦法,任誰拄着拐杖,身後跟着一大幫攝影師,都難免引人注目,再加上他是生面孔,沒穿校服,長得又高又帥,皮膚白得反光,就像一顆行走的電燈泡,就更吸睛了。
許大燈泡随着祝嬰甯朝教學樓移動,往上走了幾層以後,他才發現問題:“你們這學校是小學和初中合并的?”
“嗯。”她說,“一到三樓是小學,四五樓是初中。”
初二的教室在五樓,隻有一個班,初二(1)班。
老師還沒來,教室裡的學生倒是到得差不多了,一見許思睿走進來,所有人都齊刷刷擡起了頭看向他。
被人像看猴子一樣盯着看怪不自在的,許思睿忍不住“啧”了一聲,不爽地問祝嬰甯:“我坐哪?”
“你坐我弟弟的座位吧,就在我前面。”她給他指了個位置。
許思睿挪過去坐好。
他的新晉同桌是個圓頭圓腦的小胖墩,性别男,眼神透着一股清澈的愚蠢,似乎對他很感興趣,餘光一直悄悄瞥向他這邊,瞥到他不禁懷疑這人是不是斜視。可惜許思睿不是随和的性格,懶得和任何人打交道,即使收到了對方試圖結交的信号,他也照常視若無睹。來上學本就抱着混積分的想法,他連書包紙筆都沒帶。
打算趴在課桌上補一會兒覺,結果人還沒趴上去,講台上忽然傳來中氣十足的一句:“請同學們翻開語文課本第17頁——”
這熟悉的聲音讓許思睿愣了一下,回頭一看,身後祝嬰甯的座位空了,原本該坐在座位上的人憑空閃現到了講台上,敢情她還是個早讀領讀。
他覺得有點好笑,搖搖頭睡下了。
“許思睿。”
還沒找到舒服的姿勢,就被人喊了起來,他火大地擡起頭,瞪向講台上的祝嬰甯。
她一點都沒被他吓唬到,捧着課本,一臉公事公辦的态度:“請你翻開語文課本第17頁,别讓全班同學浪費時間等你。”
“?”
許思睿簡直想吐血,“我又沒帶課本,你不是都看到了嗎?”
“你課桌下有我弟的課本。”她提醒道。
許思睿往桌肚下一摸,見鬼,居然還真有一沓課本。
全班同學都看着他,攝像機也對着他,他大可以繼續倒頭就睡,但這種情況下能睡踏實的絕對是神人,他自認還達不到這種境界,隻好摸出語文課本,随便翻了一頁,跟随班上其他人早讀的節奏敷衍地做口型,假裝自己也在早讀。
早讀在許思睿的印象中一向是有氣無力的,隻有小學一二年級的學生有熱情大聲朗讀,但這個班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每個人都像打了雞血似的,讀得格外大聲,尤其是他身邊的小胖墩,挺直腰背,目視前方,喊得喉嚨就要扯出來了,将他的耳膜震得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