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熬到早讀結束,許思睿感覺自己整個腦瓜子都嗡嗡的。
第一節課是英語課,英語老師是個四十多歲的女人,氣質嚴肅,鼻梁上架一副厚厚的眼鏡,嘴角镌刻着兩道清晰的法令紋。
“Class begin.”她說。
“Stand up!”身後再次傳來祝嬰甯激情嘹亮的聲音。
“……”
許思睿跟着班上其他人站了起來,有氣無力地問了好,心想祝嬰甯除了早讀領讀和班長外該不會還兼任了别的班幹部吧。
然後就像是為了驗證他的猜想,接下來這一天,他見證了人類身兼數職的極限。
物理老師讓物理科代表起來發下試卷時,祝嬰甯站了起來。
數學老師讓數學科代表幫忙整理作業時,祝嬰甯站了起來。
語文老師讓語文科代表上台朗讀範文時,祝嬰甯站了起來。
……
一整天的課體驗下來,許思睿忍不住在心裡默默數了數,發現除了文藝委員和體育委員她沒有擔任,其他班幹部職位全都落在了她身上。
這種對人力的高效壓榨不僅體現在學生上,連老師也沒能幸免。
上午給他們上過課的嚴肅古闆的英語老師,下午竟出現在了數學課堂上。身為班主任的語文老師同時還教音樂美術體育。政治、地理、曆史全由一個文科老師擔任,物理、生物和化學也同理。滿打滿算十一個科目,居然隻有四個老師,而且兼任初一至初三所有班級。
這麼一丁點兒的老師連軸轉,教學質量可想而知。
一天的課上下來,許思睿倒沒怎麼打瞌睡,因為實在太好笑了,他感覺自己免費看了一天的喜劇。
英語老師念英語時的方言口音很好笑,生物老師錯把線粒體認成葉綠體很好笑,地理老師口誤将甘肅省說成甘肅市也好笑。
當然,最好笑的還是下午的音樂課。
班主任扛來一架電子琴,鋪墊了半天,說:“同學們,今天我們要學一首非常優美、典雅、有韻味的華語流行音樂。”随後低頭彈出了《讓我們蕩起雙槳》的旋律。
2010年初,華語樂壇的巅峰雖已消退,但餘韻猶存,大街小巷人人都會唱幾首周傑倫和林俊傑,《仙劍三》的配樂随電視劇火遍大江南北,廣場舞阿姨們最愛放的歌是鳳凰傳奇的《最炫民族風》,KTV開場曲必有蕭敬騰的《王妃》。網絡流行音樂裡,許嵩早在09年就憑專輯《自定義》殺出了一片天,要到10年下半年,非主流三巨頭裡的徐良和汪蘇泷才會展露頭角。
這是最峥嵘的年歲。你可以無知,但不可以土——對許思睿這樣追逐潮流的青春期城市小孩來說,土就是原罪。
聽到班主任将《讓我們蕩起雙槳》這種上世紀的兒歌歸類到華語流行音樂裡時,他沒忍住笑出了聲。
淡淡的嗤笑夾在鋼琴旋律裡,成功吸引了老師的注意。
他停下彈奏的手指,推了推眼鏡,略顯尴尬地問他:“許思睿同學,你有什麼建議嗎?”
無數雙眼睛随之望向他,他敲着二郎腿,靠在後桌的桌子上,左手自然下垂,右手食指漫不經心地扣着桌面,舌尖頂了頂口腔,搖頭笑道:“沒。”
簡短幹脆的一個字。
可所有人都微妙地察覺出了他姿态和語氣下的嘲弄,像豌豆公主數十床被褥下的那顆豆子,沒有人能清晰指出它的存在,但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它帶來的膈應和不适。
一點一滴的沉默中流淌着的是山裡孩子無以言表的難堪。
“好,那我們繼續唱歌吧。”
班主任又推了推眼鏡,拍拍手,拉回了全班同學的注意力。
**
音樂課是周一最後一節課,放學鈴一響,學生們蜂擁而出,許思睿撐着拐杖正想站起來,就見班主任朝他走了過來,敲敲他的課桌,低聲說:“許思睿,你來我辦公室一趟。”
這是想興師問罪?
他揚了揚眉,無所謂地跟了過去。
攝像師被班主任攔在了辦公室外,他說他想和許思睿單獨談談。辦公室的門半掩上,許思睿斜靠在辦公桌角,雙手抱胸,冷眼瞧着他埋頭在抽屜裡翻來翻去,最後翻出了一疊黃色封皮的練習簿和一支鉛筆。
“我看你沒帶本子和筆來上課,這些你拿去,湊合着先用。”他把紙筆遞給他,關心地詢問,“山裡的生活怎麼樣,很不習慣吧?剛來的時候都是這樣的,我剛來也很不習慣。”
許思睿沒說話,也沒伸手去接。循循善誘尊尊教誨的老師他也遇見過,但他不吃這套。
班主任隻好收回手,默默思索該如何撬開他的心。還沒想出個所以然,就見許思睿忽然直愣愣盯着一個方向發呆,眼神都看直了。他順着他的目光瞟過去,發現吸引他注意力的是辦公桌上那台老舊的座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