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絨服?
許思睿怔了怔,腳步像被膠水粘住,生生扯在原地。
那個被劉桂芳稱為萍姐的人嘿嘿笑道:“好說,好說!我肯定給你藏得好好的。”
他僵在門外,目光瞥進去,恰好看到平常在他面前唯唯諾諾的劉桂芳搓着雙手,依然是那副恭檢謙卑的模樣,腼腆且不好意思地笑道:“其實吧,萍姐……其實我這心裡也怪沒底的,覺得自己做得不道德……但是你是知道我的,我們家那口子在外頭辛苦工作一年,也掙不回幾個鋼镚,我們家吉祥長這麼大,别說羽絨服了,連棉襖都是撿同村人穿剩下的穿,你說我這當媽的,我能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嗎?我也是為了孩子着想,這才鬼迷了心竅……”
萍姐便勸:“哎喲——芳兒,你就是太心善了!要我說,那小孩一看就是有錢的,家裡肯定不缺吃不缺穿,你拿他一件衣服怎麼了?又不是啥大事!說得這麼嚴重幹嘛?他要是連這都介意,那才是沒教養呢。”
劉桂芳便籲了口氣,不知是被對方說動了,還是在安慰自己:“也是,也是……”
後面的對話,許思睿沒再聽下去,他徑直轉身走開了。
蜿蜒的沙石小路如同蛇腹,彎彎曲曲指向一重又一重高山。他沿着路的盡頭呆呆地走,卻始終走不出這深山,反而如鬼打牆一般,走着走着又繞回了原地。
下午四點,天光大亮,太陽站在山巒之巅,陽光滾燙地曬在他身上。
明明該是一天中最好的時節,他卻感到一股黏糊糊的惡心,像好端端走在路上忽然踩到了别人吐出來的口香糖。被人咀嚼過的口香糖黏在他鞋底,甩也甩不掉,磨也磨不爛,日久天長,被馬路上的沙塵侵蝕成污濁的黑。
惡心透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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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媽,我回來了——”
祝嬰甯回到家已經快七點了,她放下書包,撸起衣袖,先去後頭廚房幫忙,将爐竈裡的湯和飯菜盛出來,端到屋裡的餐桌上,随後把湯泡進其中一碗飯裡,拿勺子搗軟了,端去炕上,連哄帶騙開始喂奶奶吃飯。
這是她每日放學的固定流程。
老太太年歲大了,吃飯洗澡都離不開人,雖然明面上說是由劉桂芳照顧,但她心疼自己媽媽勞累,總是能幫就幫。
喂完晚飯,祝嬰甯又熟練地去廚房打了桶熱水,把屋子中間的簾布放下來,開始給老太太擦身。
不擦不行,老太太嘴漏,吃飯總是吃得滿身都是飯渣,墊圍兜也沒用。偏偏她雖然老糊塗了,卻仍憑本能講究衛生,不立刻給她擦幹淨,她就要大聲哭鬧,擾得全家都不得安甯。
一套流程走下來,祝嬰甯才有閑工夫坐下來吃飯。
留給她的飯菜已經冷得差不多了,她端起飯碗,三兩口扒拉進一大半。
吃着吃着,身上的汗毛根根豎起來,她敏銳地察覺到了一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火熱的視線,擡頭一看,隻見許思睿坐在書桌上,單手托着下颌,一言不發盯着她瞧,眼神沉沉,意味不明。
她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挪了挪屁股,問:“有事嗎?”
他沒有馬上答話,反而又盯着她瞧了一會,才将頭撇過去,說:“沒有。”
“?”
莫名其妙。
祝嬰甯皺皺眉,見他什麼都不說,隻好在心裡獨自犯犯嘀咕,把飯碗裡的飯菜吃完了,随口交代他:“廚房裡燒了一盆新的熱水,你先拿去洗澡吧,不然待會放涼了又得重新燒。”
放在平時,許思睿絕對會嗆她一句:“你敢安排我?”
但今天這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吃錯了藥,不僅沒有反駁,還乖乖哦了一聲,轉身就往廚房去了。
“……”
祝嬰甯納悶地盯着他的背影。
她打算趁着許思睿洗澡,先去屋後把柴火劈了,然後再抓緊時間回屋裡寫作業。隻是柴火才剛架起來,就聽到旁邊的鐵棚裡傳來許思睿的聲音:“祝嬰甯,你在外面嗎?我忘拿睡衣了。”
她用手臂抹了抹額頭上的汗:“你找别人幫你,我在砍柴。”
“這除了你還有誰能幫忙?就拿件睡衣而已,趕緊的!”許思睿的聲音立馬變得不耐煩起來。
她瞪了鐵棚一眼,扭頭想幫他喊人,結果他未蔔先知地喝道:“你敢?快點去幫我拿衣服!”
“……”
無奈,祝嬰甯隻好握着砍刀,怒氣沖沖且毫無威懾力地朝着鐵棚的方向砍了會空氣,這才放下手頭工作,不高興地回屋子幫他找睡衣。
許思睿的睡衣材質,祝嬰甯說不出來是什麼,但她憑感覺也能感覺出這些衣服很貴。随便找出一件,她怕手上粗硬的繭子劃破衣服,隻好用手肘夾着,來到鐵棚外,敲了敲門,對他說:“你開門拿還是我從上面丢進去?”
“别丢。”他趕緊制止。
祝嬰甯便站在外面等他開門。
她原本以為許思睿會把門打開一道縫,從縫裡接過衣服,結果,在她反應過來之前,鐵棚的門竟然嘩的一下整個兒敞開了,許思睿伸出手,一把将她拽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