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喬别明終于謹慎地坐在了地闆上,小心地抱着懷裡的睡衣。
其實他不是認為地闆很涼才不去坐在地闆上,隻是拘謹地擔心自己會弄髒别人的地方。
顧澤銳對他來說,像是一個忽如其來的騎士,光鮮亮麗而又平易近人,他從來沒見過這樣對待自己的人,所以他今晚做了很多之前他根本沒有勇氣做過的事情。
例如,被人接觸沒有再拉開距離,在别人面前掉眼淚,在掙紮中還是決定去和被自己惹生氣的人說話,被一而再再而三拒絕的他還是會鼓起勇氣“聰明”地讓别人留下自己。
這在之前,他是沒有機會去做的,因為根本沒有人會這麼對待他。
可是現在的他手裡抱着那個人的帶着星星的睡衣,布料輕柔綿軟,似乎還帶着洗衣粉的清香,很好聞。
顧澤銳在進浴室的一瞬間被姥姥叫住,他抱着睡衣轉頭,看見姥姥彎下身子,沒有因為他是個小孩子就随意起來,眼神鄭重:“銳銳,小明要在我們家裡住一段時間,你可以好好照顧他嗎?”
顧澤銳聲音很大:“當然!”
顧澤銳揪住毛巾的兩角罩在自己的頭上,兩隻手以相同的頻率分别上下拉動,像是锉刀磨刀一般擦着自己的頭發,走到了自己的卧室門口,發現燈還是關着的,于是伸長了胳膊把燈打開。
燈“啪”得亮了起來,喬别明連忙看向顧澤銳,他的面前是拼好的榫卯積木,排得很整齊,比剛剛顧澤銳排列他的奧特曼還要整齊,像是展示也算不上展示,或許也隻是想讓顧澤銳知道自己的一點用處,知道他也不是隻知道哭的男生,他其實會的東西也很多。
顧澤銳卻沒注意到面前的榫卯積木,隻是看到了喬别明那雙燦爛帶着期待的眼睛,眼睛又大又圓,像是咬了一口的黑芝麻餡湯圓,又飽滿又似乎帶着甜味。
他擦頭發的手忽然頓住,又看到面前被喬别明擺好的已經拼完的積木,想到剛剛喬别明就是在這樣昏暗的環境下拼的積木,忽然生氣起來,說道:“你不知道開燈嗎?眼睛壞掉怎麼辦?”
喬别明的手猛地一縮,放到自己的小腹處,大眼睛又眨巴眨巴,接着又怯怯道歉:“對,對……”
顧澤銳卻上前用手捏住了喬别明的臉,自己的臉也湊近了,剛剛洗完澡的臉上蒸發的熱氣像是煙霧一般飄渺地打在喬别明的臉上,帶着沐浴露的清香。
顧澤銳掰着喬别明的臉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眼睛一直盯着那雙黑色的大眼睛,說道:“你眼睛這麼漂亮,一定要好好愛護。”
喬别明鼻腔處都是顧澤銳身上的清香,懵着點了點頭,因為顧澤銳手還放在喬别明的臉上,肉在顧澤銳手指的束縛下有點不流暢,這倒是讓他的動作顯得可愛極了。
顧澤銳得到了喬别明的保證,松開了手,這才看向地上的積木,“哇”一聲開始誇贊喬别明:“你好厲害啊,紅媽看見也會誇你的。”
喬别明的臉又開始紅了。
顧澤銳把喬别明從地上拉起來,一手抱着睡衣,一手拉着喬别明,像一位騎士一樣把他送到浴室門口,門口擺好了一雙自己給喬别明找的涼拖,他指了指涼拖,小心叮囑:“地上好滑,你穿這一雙。”
喬别明點了點頭,顧澤銳的手卻抽離開,把星星睡衣往喬别明懷裡一塞就轉身離開,沒有在意到喬别明忽然落寞下的眼神,腦海裡完成了“把喬别明帶到浴室門口并囑咐換鞋”的任務,就隻剩下紅媽教他的睡覺前要把地上的玩具收拾好的習慣。
顧澤銳回到卧室,先把自己的奧特曼放在一旁桌子上擺好,然後又把喬别明拼好的榫卯積木拿起來擺放在自己的奧特曼前面。
每一個都對準了,正好一個奧特曼對準一個積木,不多不少,顧澤銳滿意地點了點頭。
地上剩下的玩具被顧澤銳收拾好放進包裡,拉上拉鍊,抱着放到屋子的角落,然後爬上床,靠外蓋好唯一一床被子的一邊,又把另一邊的被角枕頭捋好。
躺下一會兒,他又像個毛毛蟲一樣蛄蛹,爬到床裡面,躺好,開始望着天花闆等喬别明。
屋内的窗戶沒有管,外面的星星零散地鋪在漆黑的夜幕上,有半輪月亮挂在天邊,顧澤銳伸手劃過星星的軌迹,描繪着自己的想象,思索着這到底是哪個星宿。
喬别明太慢了,作息一向規律的顧澤銳迷迷瞪瞪地就要睡着,眼睛雖然還在睜着,但早已經沒了意識,一道軟軟的聲音忽然響起:“銳銳...銳銳哥哥,我,要上去。”
顧澤銳連忙張開眼睛,看到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床邊的喬别明,臉上的大眼睛忽閃忽閃,比剛剛看到的星星還要漂亮。
此刻的喬别明身上換好了顧澤銳的黃色星星睡衣,這套睡衣紅媽是往大了買的,穿在喬别明身上更是顯得很大,喬别明的手還在捏着睡衣的下擺,剛剛洗完澡本來不算白的身體上泛起來一層粉紅。
這層粉紅色在臉上尤其地明顯。
顧澤銳連忙起身,換回了自己的位置,把被子往床上抄了抄,說道:“快點上來,别冷着。”
喬别明愣愣地看着顧澤銳換了床位,猶豫地又點點頭,先坐在床邊,把拖鞋闆正地放好,然後爬上床,鑽進剛剛被顧澤銳暖好的被窩。
這時候的顧澤銳睡不着了,伸手夠住床頭的開關,“啪”的一聲把燈關好,看到喬别明身上果不其然亮起的一層夜光星星,開心地抱上去。
喬别明剛洗完澡的身上有點濕氣,也有點泛涼,顧澤銳身體從來就是熱的,現在更是又幹又熱,像一個餃子皮裹餡一樣裹住喬别明。
喬别明從沒這麼被抱過,身體好僵硬,但也隻是一會兒,顧澤銳就松開了胳膊,用手指去扣睡衣上的星星,“小明,你的‘明’是哪個明?是日月明嗎?”
喬别明被顧澤銳隔着衣料的手指弄得好癢,但他也不後退,點點頭,忽然意識到在黑暗裡顧澤銳看不見,于是連忙開口:“嗯。”
顧澤銳還以為喬别明又不願意開口說話,剛想要癟嘴,喬别明一開口他也便忘記了自己要生氣,連忙換成一幅興奮的模樣,把自己剛才想到的話說出來:“你看啊,你現在呢,又有太陽,又有月亮,還有星星!”
“你是漂亮的天空,怎麼樣?我說得對不對?”
顧澤銳的手沒停,還在不停地扣睡衣上的星星,星星被凹下去,直戳喬别明肚子上的軟肉。
喬别明此刻卻察覺不到癢感,心裡漏跳了一拍,自小沒人在意自己的名字,鄰居看自己可憐會喊着“明明”招呼自己過去送自己一點東西,自己爺爺一旦回來他們就像是不認識了自己,連帶着他們的孩子也不願意和自己玩。
喬别明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後來别人對他越來越差勁,爺爺越來越需要自己照顧,他甚至沒有什麼時間來找尋本來就不是自己的錯誤,隻能不停地圍繞着幾乎沒法維持的學業和酗酒的爺爺生活。
其實也有人願意和他玩的,隻是他們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也經常玩一半把自己丢下罷了。
喬别明有時候會自己讨厭自己,他太小太沒有分辨能力,識别不出自己的情緒也沒有人告訴他自己應該怎麼辦,他認為别人那樣對他就是他自己有哪裡做得不對,他沒法讨厭别人,但一腔的消極情緒隻能讓自己讨厭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