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晴算錢算得肉疼,嘴角抽了抽,好奇道:“顧三金為何非要修這河道?”
“前朝末年,發的那一次大水,沖走了顧三金一家老小,後來他發憤圖強,成了嘉祥首富。一開始也捐款出力,江南官場複雜,他獻上的銀錢被上下官員們貪了大半,河道水利偷工減料,水患終究難以解決,他才決心親入官場。”
懷晴歎道:“他倒是一個癡人。”
本是清白人,為着清白心,偏偏難為清白事。
世道黑暗,行如逆旅,唯能與其同流合污。
可是,不能如此,不該如此。
難道為守住一片清白,反要染上些塵埃,才可行?
福至心靈般,懷晴想到一個問題,忙問:“前一陣恩科舞弊,他也是其中一員?許是還未被發現,不然不會這般另尋他路?”
“正是。所以眼下他投我,自然也是無可奈何。”
顧三金好大一條肥魚,此前已被裴綽宰過一道了。
懷晴瞬間明白,為何今年恩科出了如此重的舞弊案,卻對主考官總裁雷聲大、雨點小,貶谪即可。
不光因總裁是裴綽門生,更因此事全由裴綽主導,那總裁不過是個跑腿的小喽啰。
懷晴看向裴綽的眸光更為幽深。
裴綽卻意興闌珊,擺了擺手,道:“此事罷了,下回,安心收下即可。”
“是。”
還有下回?
懷晴暗想,你可活不到下回了。
“另外,不收白銀,隻收黃金。”裴綽重申道。
懷晴:“……”
“既然顧三金從前找大人辦事,為何這一回,非要找我?”懷晴忽問。
裴綽冷嗤一聲:“他何曾不想?我這人,可不是什麼好說話的。他見不着我,又怕錯過時機,隻能退而求其次,找你。”
“……”
懷晴略一思索,便已将事情的來龍去脈猜了個大概。
顧三金賄賂無門,竟違心拜東廠督公作幹爺爺。謝無極許是以為裴綽剛搶來美人,正在興頭上,這一次便通過懷晴奉上投名狀。此刻,懷晴恐怕在謝無極眼裡已成“同船人”。
想起謝無極陰恻恻的眉眼,懷晴隻覺手心裡趴了隻肥大的千足蟲,膿液粘稠,惡心至極。
似乎與懷晴的想法不謀而合,裴綽道:“謝無極這人……推卻了黃金也好,你以後離他遠點。”
“嗯,聽大人的。”懷晴乖巧道。
不知是否是她錯覺,裴綽的臉色比方才好了不少,竟随手翻了個詩集,靠在窗牖邊研讀起來。
這時,撫秋蕪夏折身回來。撫秋張羅了一桌飯菜,擺在水榭邊。
霞光暈紅了水波,像是發舊的胭脂,留下一層溫柔的痕迹。
懷晴正欣賞着窗外風光,裴綽卷起詩集,走到她身邊:“走吧,先用晚食。”
竟有一絲家常的溫馨之感。
一股濃重的中藥味迎風襲來,撫秋進門道:“公子爺,姑娘,藥正熬煮着呢,須等用了晚食後,方能用藥。”
懷晴猛擡頭,“大人,你受傷了?”
“那可不,前一陣兒,分花拂柳刺傷了公子爺的手臂呢!”
說時遲,那時快。懷晴順勢撈起裴綽的右臂寬袖,隻見遒勁有力的肌肉線條,幾層白布纏着前臂,隐隐透出一道淺淺的血痕,滲着紅意。
她裝作心疼,眼眶閃動着淚光,可憐兮兮道:“疼不疼啊?”
桃花眼秋水橫波,無端令人心折。
裴綽愣了愣,拉下長袖,遮住傷口,睫毛低垂:“不礙事的。”
說罷,快步走向水榭,背影竟有落荒而逃的意味。
蕪夏笑着跟懷晴咬耳朵:“公子爺這是害羞啦,誰知姑娘你這麼大膽!”
不知禮數的鄉野姑娘,出于關心,查看一下傷口怎麼了?
這人設立得不錯。
懷晴這邊笑着,心中卻有了個計劃。
她有一味見血封喉的毒藥。
此毒妙絕,不用服下,毒藥沾染于破損的肌膚,十二個時辰後表現為風寒症狀,不出七日必定七竅流血而亡。裴綽的傷口,正适合此毒。
這個時間差,剛好夠懷晴神不知鬼不覺逃出京城。
“今天高興,要不要燙一壺酒助興啊?”懷晴問。
蕪夏看着裴綽的背影,笑得意味深長:“包在我身上!”說罷低聲道:“姑娘,園子裡這麼多女人,也就姑娘能跟公子爺走得近一些!奴婢喜歡姑娘性子,就幫姑娘這一把!千萬别跟姐姐說啊……”
懷晴:“……?”
蕪夏姑娘,你想多了!
蕪夏一溜煙去了,懷晴則默默演算了幾回“酒後下毒”的場景,心中略定。
她整了整衣袖,換上一抹明媚笑顔,走向裴綽:“大人,對着這般好風光,不來一盞小酌,豈不辜負?”
湖面微微一顫,一隻水鳥掠過,翅膀劃開漣漪,像不小心碰碎了水裡的神秘影子。
水鳥沒有落腳處,懷晴卻有。
她盤算了一會兒事成後的藏身點,便聽裴綽聲音好似臨别的呢喃。
“喝酒?也好……”他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