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安靜。孟氏想了想,道:“婆母身子不好,也沒出過門啊,倒是鄰村婆母的姐姐來過一趟,送了些平安符、蔬果之類的,看望了一番,那天婆母精神頭還是不錯的。”
懷晴蹙眉,難道王大娘的姐姐先染上天麻,又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傳染給王大娘的嗎?若是如此,鄰村估計比避難村還糟,至少這裡有裴綽主持大局,清理屍身。裴綽與懷晴對視一眼,他也想到了這一層。
沉吟片刻,裴綽道:“江流,你速速去鄰村看看情況,确保天麻病人不能出村。”
江流面露難色,“這……可是……遵命……”說罷,朝懷晴擠眉弄眼:“夫人,公子爺就交給你啦!”
懷晴應承得大方:“你放心吧!你家公子爺是誰啊,出不了事!”語氣本帶了點諷刺調侃,然而江流隻聽得出話語的字面意思,爽朗道:“那我就放心啦!”說罷,繃直腳尖,輕功如影,躍過樹梢,消失不見了。
不知何時,慧寶扶着門框,邊揉眼睛,邊謹慎地望向院中衣着不俗的一對男女。
懷晴走過去,蹲下身,問:“你是慧寶嗎?”
慧寶小短腿吧嗒吧嗒,連退好幾步,奶聲奶氣道:“阿娘說了,村長說不能跟人靠近,不然會得病!”
懷晴見慧寶如此懂事,眸子漆黑明亮,便心生喜歡,隔空摸了摸她的頭,“小丫頭,你怎麼這麼聰明呢!跟姐姐一樣!”
裴綽沒見過誇人連自己也順便誇上了的,嘴角浮起笑意,隻定定地看着兩人。
另一屋,孟氏聽聞慧寶的動靜,便高聲道:“慧寶不怕啊,等天亮,阿奶阿爹就都回家了啊!”
慧寶鄭重地點了點頭,“嗯!”
孟氏帶着哭腔道:“慧寶啊,先回去再睡一睡,睡飽了,才有力氣幫娘的忙!”慧寶聽後,朝裴綽兩人行了個禮,又回到自己的屋裡,把門落上鎖,動作一氣呵成。
等屋内沒了動靜,裴綽輕微地歎息了一聲,幾不可聞。
半晌,孟氏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來:“大人,請走近一點,别吵到慧寶……”
裴綽依言湊近屋門,隻聽孟氏壓低了聲線,明顯是怕慧寶聽到:“大人……煩請說實話,孩兒她爹……是不是……沒了?”
裴綽、懷晴俱是一愣,對視片刻,便聽裴綽沉沉道:“王大嫂,節哀……”
“我就知道!這個沒良心的死鬼,心裡他娘排第一,慧寶第二!把慧寶托付給大人的時候,估計我婆母已經死了吧?他成日伺候在旁,估計也染上了。”孟氏這時倒不哭不鬧,平靜道:“大人,我身上長膿瘡了,估計也染上了。”
“大人,我不想去牛圈。我想死在家裡。”孟氏低聲道,“還有慧寶,就托付給大人了……”
裴綽眉頭緊皺,半晌才緩緩道:“放心。”
屋内一時沒了動靜,懷晴問:“王大嫂,你有什麼話要留給慧寶的?”
孟氏終于發出低聲的啜泣:“給她說,娘對不住她。”
“還有,大人行行好,帶慧寶走。我死後一把火燒了我家,别讓慧寶看到我,長了膿瘡好吓人呀……也别讓慧寶長大後,還惦記着這裡……”
孟氏的聲音漸漸小了,最後完全消失。懷晴擡腳要進門查看,卻被裴綽攔住,“不用看,人肯定沒了……”
裴綽、懷晴兩人退到院裡。日頭正當空,庭院一片明亮,連那花影樹蔭都帶了些燥意。許久,兩人也沒再說話。
懷晴一生不長,年方二十,見過不少生死離别。此刻孟氏的離世,仿若隐匿于大海的一滴水,悄然而無波瀾。她甚至沒見過孟氏的臉,但忍不住在腦海裡勾畫她的模樣。孟氏那樣聰慧的女子,會有一雙明亮的眼睛,就像慧寶那樣吧?
裴綽擡頭望着樹影,不知在想什麼。
忽然,裴綽問:“妍妍,等這一切結束後,你要做什麼?”
懷晴怔了片刻,心道:殺你是第一要事。嘴上卻道:“回京城,舒舒服服睡一個覺。”
裴綽聲音悶悶的,“不是這麼近的以後,我是說很遠的以後,比如三年後。”
懷晴終于有了些憧憬的意味,聲音軟了幾分,“三年後啊,我要去江南開一個茶樓,煮北方的粗茶、南方的白茶,包攬各州各縣的好茶,生意一定不會差。”
裴綽輕輕地笑了:“這麼愛做生意啊?”
“當然,銀元寶我愛,金元寶我更愛。”懷晴說了句實話。
裴綽沒再笑了。然後,他湊到懷晴耳邊,低聲道:“那我,偏偏不祝顔老闆,生意興隆,日進鬥金。”一字一句,抑揚頓挫。
聞言,懷晴隻覺血氣上湧,晦氣極了,氣得她腳尖繃直,恨不能踹裴綽一腳:“能不能重說?”
誰聽了不說一句倒黴?
裴綽抑制着什麼情緒:“至少,我沒祝顔老闆你連茶樓也開不起來吧?隻是沒有日進鬥金而已,便這般氣急敗壞?”
懷晴沒再言語。若茶樓能開張,說明她已殺死裴綽,并順利逃出京都。然後與鬼公子約定好的,帶着“分花拂柳”其餘人隐退,不再參與任何暗殺。
懷晴,你要做到。
懷晴,你要自由。你要自在地生活,不受他人任何挾制。你要帶着你愛的人一起,如飛鳥遊魚一般歡暢。
懷晴,你不要做一把刀。
你要做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