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人就是這樣,好的時候自認可以一手遮天,一旦不好,樁樁件件都是罪。
賈府繁衍數百年,這樣的事想必不少。書中記載過的,元春還能知道一二,那還有書中沒記載的,以及那些一筆帶過的呢?
說到底,賈府這棵大樹已經從根子上開始腐壞了,非傷筋動骨不可逆轉。
元春沒有心力去管他們,也管不住。隻好借此事給賈母提個醒。凡事隻要涉及寶玉,都是觸到了賈母的逆鱗。
因為寶玉不僅是賈母疼愛的孫子,更是賈家複興的希望。就連困鎖深宮的元春,也一度把他視為希望。
在賈母的規劃裡,賈赦纨绔、賈政才庸,這兩人都指望不上。
賈琏還好,但也隻在世俗交際上有幾分本事,日後安心承爵,守好祖宗的尊榮即可。
整個家裡,唯有寶玉聰慧過人、聞一知十,還是銜玉而生的麒麟兒。
隻要好生培養,日後封侯拜相,與大房、元春相互扶持,何愁賈家的榮耀不能一直延續?
所以元春要提醒賈母,首先,家裡有不法事傳到了我耳朵裡,我很在意,因為我擺不平。
皇帝恩寵所在,就是衆人目光所在,你們最好收斂點。
其次,以我對皇帝的了解,這事如果鬧出來了,會影響到寶玉的前程。
這兩點一出,至少賈母會對家人稍加約束。也壓一壓鳳姐在家中的氣焰,不至于那麼快做出放印子錢這等要命的事。
至少,要等自己站的再穩一些……
張德慶悠悠說完,眼見賈母的臉色越來越差,料着自己可以功成身退了,就施施然告辭走了。
卻不想賈府因他這一番話險些翻了天!張德慶一走,賈母立馬讓人去叫賈赦賈政。
又命賴大家的親自去找賈琏,并将他帶到榮慶堂等着問話。
賈母甚少發這樣大火,尤其是對小輩。賈琏雖不如寶玉,賈母也是心疼的緊。以往胡鬧不過雷聲大,雨點小,教訓兩句就過去了。
如今這陣勢看着不像,李纨連忙帶着姑娘們下去了。邢王兩位夫人不敢大意,肅立在賈母身側伺候着。
賈政和賈赦見這陣仗都是一頭霧水,等賈母把事情的原委問清楚後,賈赦先氣的一連聲要把賈琏叉進來打死。
賈政平素最是個謹小慎微,好面子的人。
如今聽了賈母這一番話,腦海中不斷回憶起最近德妃娘家,以及衆外戚家眷對自己不陰不陽的擠兌,
忍不住疑心,是不是别人都在背後指摘自家這番不堪的醜事,隻有自己還蒙在鼓裡。
又怕一不小心被人撕撸出來就要擔不是,生是急得面紅耳赤。
賈母看着這兩個全無章法的兒子閉了閉眼,冷聲說:
“貴人派人回來私底下告訴,就說明這件事尚未傳揚開。咱們先不要自己亂了陣腳,如今先把琏兒叫進來,問清怎麼回事再說!”
賈琏進來之後自是一臉莫名,鳳姐和水月庵尼姑幹的勾當,他一無所知。
如今聽得包攬訴訟一事,連忙大呼冤枉。
賈母銳利的眼睛盯着他,半刻後出聲道:“娘娘說的分明,此事是通過你的名義辦成的。如今你且回去自查,究竟是奴才膽大妄為,背主幹了這事。
還是你自己在外不妨頭落下了把柄,查清楚了,再來回話!如今娘娘在宮中正得皇上寵愛,多少雙眼睛盯着咱們家呢,你可仔細!”
賈琏見賈母說的嚴重,忙答應着退出來,驚怒交加地往自己屋裡趕。
這邊,賈母看着自己上了年紀的兩個兒子,歎聲道:
“這些年我歲數上來了,家中一應大小事務,都樂得丢開手,随着你們去。偏你們也隻顧受用,凡事放心由着小輩去作弄!
琏兒夫妻到底年輕,就是能幹,他能經了多少事,你們就這樣?
我瞧着,如今你們是把祖宗的規矩都丢了。家下人等有樣學樣,也失了體統!
現在鬧出這樣不名譽的事,都傳到了貴人耳朵裡了,你們還渾然不知?
這偌大的家業,終究還是要你們承繼下去!賈氏一族累世的榮耀還要你們延續!
祖宗流着血汗拼殺來的爵位,要是丢在了你們手上,不止你們,我又有何顔面去見列祖列宗?”
這話說得極重,賈赦賈政兩個早被訓得汗流浃背,待到賈母說出“列祖列宗”四個字,邢王兩位夫人也一并跪了下來請老太太息怒。
賈政更是哭着說:“母親息怒啊,母親!兒子這就下去詳加查問,好好約束家人,還望母親保重身體!”
賈赦嘴笨,但也說了幾句寬慰的話。賈母看着兩個上了年紀的兒子這樣,方緩了語氣道:
“你們回去細想,内眷的事,我隻交給你們媳婦;外頭,還要你們自己看好了!”
賈赦賈政兩兄弟連忙下跪應“是”,屁滾尿流地走了。
因為蝴蝶翅膀的扇動,此生,抄檢大觀園提前了數年。在還沒有大觀園的時候,開展了轟轟烈烈地自查活動。
也是因緣際會,前世元春身居貴妃之位,卻不得皇帝喜歡。後宮衆人沒必要吃多了撐得去擠兌她的家人,所以賈政沒有那麼強的外部危機。
元春也是死後看到了一本名為《石頭記》的書,才知道賈琏之妻弄權,害死了一對有情人。
元春前世羨慕這對有情人,也憐憫他們。可不管哪一世,她都沒有能力逆轉他們的命運。
這件事一直放在元春的心裡,如今有了機會,就少不得以此為借口,給賈府敲敲警鐘。讓他們少做點傷天害理、目無王法的事。
不想這一番抄檢,确确實實扯出了府中多件不名譽的事,把一些禍端消弭在了襁褓裡,這就是後話了。
隻說賈琏一頭霧水地回到自己家中,正打算綁了管印信的小厮詳加審問,不想先被自己老爹賈赦捆去打了一頓。
賈琏又是氣又是羞,委屈之下生生嘔出一口血來。
鳳姐見這勢頭不對,知道這回動了真格,也很慌張。
她此時嫁進賈府的時間還不長,雖事事要強,那也是她和賈琏的閨房之樂。
還不到前世後面幾年,她仗着自身才幹、老太太的寵愛和娘家王子騰的勢力,不把賈琏放在眼裡的時候。
于是想了想,索性主動哭着,把自己收了三千兩銀子,假托賈琏名義給長安節度使去信,幹涉前守備之子與張家婚約,緻使守備之子與張家姑娘雙雙殉情而亡的事說了。
賈琏簡直聽的瞠目結舌,她一直以為鳳姐隻是對内要強些,沒想到她膽子那麼大!居然背着自己做出了這樣的事!
一時間又急又氣,掙紮着說要去告訴老太太,又要給王家去信,被平兒死命抱住了。
一妻一妾哭的泣不成聲,賈琏看着心裡頭也不是滋味。
這時他們夫妻還沒有經曆後邊的諸多摩擦,賈琏和鳳姐的感情還不錯,看着一向明媚美貌的妻子哭成那樣,賈琏唉聲歎氣。
又想到自己反正已經被賈赦打了一頓,總不至于真的打死自己吧!就咬牙忍下了這件事,隻把替鳳姐跑腿的小厮毒啞了送到莊子上。
這一場風波很快消弭于無形,賈府的日子照常的過。表面上,除了琏兒奶奶伺候老太太更加謹慎以外,一切如常……